【愛是最美的禮物】
每一個動人故事的起點,多半都緣於偶然。台東兒文所副教授黃雅淳的閱讀陪伴,讓女兒林文心寫下動人的〈媽媽的地方〉;創作坊孩子佩瑜遠嫁馬來西亞後,帶著三個女兒參與「街頭老屋速寫」,一年又一年,記錄著成長的故事; 英國五歲孩子托比在⟪親愛的世界,你好嗎?⟫,詮釋寄明信片到全世界的故事;長年參與創作坊音樂活動的宜澧,在遠赴荷蘭前,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帶上媽媽……
成就夢想,相互偎靠、成全,最需要的力量不是超能力,而是更多一點點的陪伴和成全。
在孩子們許下大夢時,我們看得到各種活得開心、自在的機會和希望;在孩子們長大、飛翔以後,我們還有自己的未來可以想像,這就是最美的禮物。
謝謝書,謝謝歲月。在〈媽媽的地方〉,我們看見動人的母女共讀情。
希望有更多人,可以在每一本書裡,讀到母親的影子,這是多麼美麗的祝福呢!
【小檔案】
林文心,媽媽取的名字,文者天地之心,從小在家庭專屬的「閱讀角」長大,曾獲台大文學獎小說優勝、「書店」主題徵文優選;教育部文藝獎小說佳作。2017年台大中文系畢業,推甄上台大中文所。
母親傳來訊息,說總算收到我從法國寄去的明信片了,看見她拍來的照片,幾周前潦草的字跡簡單交待了一天的旅程,隔著螢幕我幾乎又能想起當時的興奮,我是如此想念這種感覺。
最後一年的大學生活不太精彩,瑣碎事如上班是為了生活,要緊事如考研是為了人生。讀論文,上課,工作,趕報告,事件與時間的緊繃在一些反覆之下逐漸理所當然,猶記當初考進中文系,彷彿夢想實現後世界從此圓滿,如今確定推甄上研究所,卻只感到幸好,至少不枉曾經拖磨過的日子,至少對自己的人生還有一點基本的交代。最後一個寒假來臨前,想起即將結束的大學生涯,頭腦一熱就訂了飛往法國的機票,機票很貴,為了回本一去就是一個月。當時只想逃離生活裡所有無法改變的慣性,不顧一切就開始一場一個人的旅行。
抵達巴黎時已經是旅行最後一周,「法國很美,但巴黎是另外一個世界。莎士比亞書店曾經接待過無數作家,孕育了當初你啓蒙我的那些作品,旅行時我有過無數渴望與你一起的瞬間,然而在這個空間裡,我著實為你的缺席感到疼痛,我知道,愛書的人不可能不愛上這裡。」給母親的明信片上我寫了這些的句子,當初把中文擺上志願,受了母親很大的影響,同為中文系畢業的母親從小要求我閱讀與寫作,比我的每一任國文教師更重視我讀書心得的作業,在還沒學會寫字以前,就已經每天被規定都必須以圖案記下一天,那些稚嫩的日記是我與文學的開始,如今母親依舊為我收藏。
在我看來,所有中文人都有些拗折不了的脾性,母親是,我當然也是。那時我從聖母院穿過馬路,塞納河沿岸是賣紀念品的小販,鑽進轉角旁的莎士比亞書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推門進入後,直覺想起母親的戀物情結,那是我在她身上學得最好的事。
先暫且不談吹毛求疵的品味以及無法滿足的購買慾。就形式層面看來,母親對形而下亦然重視。在我小學時,我們兩人常以家附近的書店作為結束一週的儀式,偶爾我會被允許一同帶走幾本書,回到家時她會把自己與我的書一一攤放在書桌上,拉開書櫃底層的抽屜,那裏收藏了各種尺寸的書套,她會一本一本的對過大小,小心翼翼地把找不到相合的書放進較大的書套裡,經過仔細剪裁家中每本被帶回的書冊們都被包覆得恰到好處。蓋上她的姓名章,按類型分類上架,書不能彎折,更不能踩,既然每一本裡的每個字都值得兩次以上的閱讀,承載他們的書頁自然應該被珍惜對待。于此,我在面對二手書曾經是如此驚慌,泛黃的書頁摸來疲軟,湊近鼻端有種說不出的味道,我後來相信那便是手的味道,也逐漸理解在二手書店裡發覺絕版書時的感動,在母親的示範之下,我確信書是可以在精心保護下抵抗時間而顯得嶄新,于我而言,閱讀時,沒有任何情況比得過從書櫃中取下一本好書時,發現它跟它的內容一樣精美而完好如初。
莎士比亞書店的二樓有一間房,房裡的書帶不走,只借不賣。在巴黎這樣昂貴的地段,一間狹小的書店裡依然免費提供一隅,讓人們可以坐下後享受閱讀。而我隨手拿起最靠近自己的一本,是Emily Dickinson的詩集,我愛詩卻不是真的懂詩。但隨著翻閱,我明白這裡的書本是如何被珍惜的對待,我想起母親,也想起自己。
進入中文系以前我就是典型的,對文學充滿著風花雪月的幻想的浪漫少女,揣懷著由母親傳下來的,對文字的神聖敬畏,覺得再也沒有比以文學為志業更浪漫的事了。是啊,如今想來,為什麼不呢?而大學裡一年一年,說不出因為什麼反正我是開始以應付的態度打發閱讀,這不代表我不再因為文字而感動,然而事實是更多時候,一天結束,當我離開教室、完成所有工作與作業,我只想要放棄思考的滑著手機,或看一些不外乎是男女主角在一起與沒在一起的肥皂劇。說來好笑,我為了打斷這樣的生活節奏逃到了法國,卻在那找到了一股腦衝進文學的原因,我曾經是這樣的充滿熱情。
莎士比亞書店的書除了少數小說,多是我沒接觸過的類型,我卻彷彿又望見母親提著書籃,挺身於架前,翻著書頁,偶爾小聲地將內容讀出,那感覺如此安全,我幾乎想走上去告訴她我有多不安,在大學的最終我依舊沒學會如何不在生活中處處追趕,我已經失去寫日記的習慣,印下來的論文看完隨手就丟,我不明白她如何做到將近一生都虔誠地面對文學,畢業在即我即將展開人生的新階段,眼前卻只是一項又一項的未完事項。
「既然我沒能自己去,再仔細跟我說說那間書店吧。」受不了打字的母親終究還是打來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我想起小時候,她如何與我講完床邊故事後在自己的位置旁留一盞小夜燈,繼續她從未完成的閱讀,我在一間充滿異國文字的書店裡找到母親教會我最重要的事,猜想未來的日子裡要學會從容依舊是長路漫漫,也許途中仍會偶爾因為生存忘記生活,但反正歲月中失去都是收獲。
我從宿舍架上拿下從巴黎買回來的小書,當初包上書套只讀到一半,第一頁打開時邊緣有書套剪裁的痕跡,留有半公分的餘裕才可以在翻閱時不至於卡住,至少這點技藝,我學得還不錯。
媽,我在那裡一直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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