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記/頸項間/2014
空城記(輯一)
十月二日
這是第一天。醒來的時候我看見牠傳過來的訊息在長長的手機螢幕裡。那幾個少少的字讓我躲在棉被又痛哭了兩個多小時。我真想自己就這樣消失掉算了。八月裏親吻過的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對我說:「我終於知道怎麼對付你這個太宰治了。」
十月六日
被通往晒衣場的生鏽鐵門給刮出一條傷口在左手食指的關節旁邊。我以為牠會自己好起來的。我整天沒有包紮也沒有搽藥。周圍的肉就自己變成一種美好的粉紅色腫脹。我還是照常自己騎車到便利商店去吃微波食物。ㄌ說:「牠需要伱但不至於到可以放棄掉整個世界的程度。」雖然我知道我建立的那些早就瓦解崩壞了但或許確實還稱不上斷垣殘壁。深晚的台北又下了小小的毛茸茸的雨。在路燈下抬頭看那些雨絲忽然都變得具有攻擊性。是誰優柔寡斷的話嗎。好安靜又好毛躁的日子。可以的話就請借我一把梳子。既然無法整理不如就來玩場靜電遊戲。用一些少少的摩擦我們的頭髮就可以假裝一同飛揚。那不是很好嗎。那不正是我們最想要的嗎。需要的時候可以糾纏成辮子。不要了,又可以無情無義地剪斷它。Goodbye Stranger。加一些口哨假裝很灑脫。超級流浪漢合唱團的《Goodbye Stranger》。再見了,陌生人。
十月七日
第五天。我又選擇若無其事地背對牠了。睡到靠近中午十一點。整個早上都沒有留給我任何的訊息。我忽然有那麼一種感覺是我又要失去甚麼了而且是以非常徹底的方式。走路上班的途中腦裡第八百萬遍閃過了相同的念頭:「我想要養一隻貓。」好涼的秋天啊。伱那邊還好嗎。我牠馬的一點也不好。下午兩點鐘我在暗暗的房間裡又痛哭了起來。明明應該要快樂的。因為除了牠的冠狀動脈我甚麼都成為了。是不是房間太暗我沒有行光合作用才會那麼沮喪。我打電話去叨擾一些朋友在電話裏隔空啜泣。但假如我死掉了牠會為我有那麼一點點難過就好了。我只要牠為我一點點、一點點難過就好了。
十月八日
從《蒙馬特遺言》裡抄下來的句子:「(除了不誠實之外,我們別無所懼。)」倒數第二次的電話裏ㄓ尷尬地笑著說:我現在好緊張伱會說到那個。我只愣了一秒。忽然就都懂了。法布爾的《昆蟲記》第七輯:裝死。為了在彼此面前活下去。我們只能心照不宣地裝死。
十月九日
但說不定壓根本就沒有耳朵這個器官吧我一個人在這裏喃喃自語講得像壱台壞掉的傻瓜電話答錄機。咇聲後請開始留言。咇。FUCK伱去死吧。我真想這樣回應牠。伱牠馬的去撞牆吧。Y從另一個黑洞裏傳過問候來:「還活著嗎。」我的冰箱從十月的第一天開始就空掉了。現在甚至連一罐冰啤酒也沒有只剩麥當勞的番茄醬兩包。下著大雨的深夜我肚子餓得想要效仿漢尼拔吃掉牠的腦。我要用華麗的餐盤還有純銀的刀叉。小火慢慢得煎到七分熟帶一點血絲剛好。我要被用非常有禮貌的聲音說話:「蘑菇醬或是黑胡椒?」好好地說完它、並為我的玻璃杯注滿紅酒的味道。讀到的能刺進心臟的句子:愛他們的時候我們像條狗。
十月十四日
我問遙遠的ㄌ伱這樣可以得到甚麼。說:「不想甚麼都不是。」我猜或許只是要存在得以像一些讓牠打噴嚏的灰塵啦花粉啦。讓牠不得不為我戴上口罩。(但就算伱穿上隱形斗篷我還是可以在宇宙眾星裏把伱揪出來用心理戰:不要躲了伱發光的眼睛不斷傳出雜訊干擾我的呼吸。)
十月十五日
或是只要能夠像這樣繼續遠遠地擁有牠的一小部分就夠了。甚至只是一顆粒線體或衣服上的一條毛線都無所謂。我只是要知道「那是我的」而牠再也不會給予別人。很小很小的佔領而已。像一隻螞蟻佔領一塊蜂蜜蛋糕如此螳臂擋車。第十四天完全失聯。我在棉被裡賴床到中午快要十二點。如果每天搖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一個靈魂就好了。而且是全部的靈魂就好了。十月過了一半。糟糕透頂的日子是大賣場裡難以滑動的推車滾輪。為甚麼非得把剩下的、難喝的感冒糖漿給喝掉呢。喝了感冒也不會馬上治好啊。夜裡一直忍著沒有傳出去的句子:「伱如果那麼不想見我就不要勉強了真的」我夠透明下次躲起來的時候尾巴也再不會露出來了。
小記:
窟窿般的十月整個都過完,白天裡要看見自己的影子比在深夜的路燈下都還要困難。十一月裡還去拔了最後一顆智齒。一天吃了四次的茶碗蒸。張口閉口都已經沒有智齒了。無法再狡猾下去。嘿,記住現在的我──這已經是我最聰明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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