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ller Whale /Charles Eden Wellings
伍拾壹點柒赫茲
◎元智大學「聲化時代」作品展/作品《51.75赫茲》朗讀詩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像看得見光的眼睛。光透進水裡
用折射的方法。從一個介質到一個介質,像吸管被折斷,
像硬幣在碗裡浮起來,像海市像蜃樓,像一個疑問句無
法再問下去。像說「嘿我在這裡啊。」你真的聽不見我的聲音
嗎?大概中間有一個隔板也說不定吧,隔了好的、壞的、
單調的、二維的、和比較吵的、和別人的、和你的。
和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在水裡用每秒壱千柒佰肆拾叁米的速度前進
比鐵慢,比空氣還快的速度抵達一個島嶼。你知不知道我們
就是漂浮的島嶼。只是那是上面沒有住一個人的無人島,無法促膝,
無法耕耘,無法蓋一個小小的公園,放一張白色粉刷的長椅,
無法有人坐在那裏接吻,無法有人為愛癡迷。
這聽起來是不是有一點傷心。恐龍就是這樣滅絕的吧?如果板塊開始漂移。
你知不知道我們就是海上面漂移的島嶼。只是沒有橋也沒有直昇機。
快樂的話,壹些島自己靠近、蒲公英的種籽可以飛過去。聲音可以傳。
我可以說:「嘿我在這裡啊。」用伍拾壹點柒赫茲的方式,
從一個島嶼到一個島嶼,像跨過時差的經線,像涉溪,像心電感應,
像你說「啊我聽見了。」
你聽見了嗎。有人聽見我的赫茲。牠跳舞過來、可是又游泳離開。
這聽起來是不是有一點傷心。島和島總是隔有距離。譬如聲音
聲音需要一種介質,快樂需要很多日子。但這不能怎麼辦啊。無人島不會
出現佈景,不會有高高的椰子樹,不會有電話亭。不會有人造的溜冰場,
不會有人在上面跳一支雙人舞,在音樂結束的時候掌聲剛好響起。
這大概就是身為伍拾壹點柒赫茲的憂傷吧。你看人的耳朵為什麼
要作得那麼精緻呢。我們用那麼精緻的器皿盛載話語,卻在上面穿孔打洞,
旁敲側擊。但這只要一個啤酒杯就夠了吧、不是嗎。用透明的、
有好大的把手的,鬍子能夠沾滿泡沫,頭可以暈、身體會晃動,
聲音變成咀嚼的。我說:「嘿聽見沒有。」然後所有人都像一個泡泡糖,
被吹胖,被吹到最胖最胖,然後爆破。然後爆破以後
永遠永遠黏在我的鼻子上。
嘿你有沒有真正見過氣泡在鼻子上爆破?又有沒有一個人會知道
爆破以後就是永遠的沉默。沉默就是我無法再說「你聽我說」。像人魚用聲音
交換腳趾頭,我用沉默交換你的耳朵。用伍拾壹點柒赫茲的聲音
說「我只要你的耳朵」。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兩隻耳朵互不相通,變成
兩個不同的兔子洞。但只要有誰大喊「嘿聽見沒有」就會傳來回音:有有有有有。
用兩個耳朵聽: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
雖然你不一定聽。但、為了所有的聾子。為了浮游、又為了洋流。為了
海水的鹹和湧升的氣泡。為了死、又為了跳。為了話筒和麥克風。
為了唸、更為了被聽到。聽到我發出伍拾壹點柒赫茲。那種聲音――
那種聲音是粗糙的礫石磨成的沙子的細,沙子總是跑進我的眼睛。讓人哭
個不停。你知不知道鯨魚不出水面就會變成溺水的魚。但上了岸,
上了岸又成了擱淺的島嶼。
◎註:伍拾壹點柒赫茲是美國海洋暨大氣總署在壱玖玖壱年發現到的世界上最寂寞的壱條鯨魚。牠發出的頻率是全世界只有牠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伍拾壹點柒赫茲。而其牠的鬚鯨發出的聲音則介於拾伍到弍拾伍赫茲之間,因此牠的高頻率的聲音成了全世界唯壱只有牠自己懂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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