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魚
我想要養魚。
在分手後第十幾天我忽然非常迫切地想要養魚。我窩在房間裡面,設想著在哪個位子可以擺上一個夠大的魚缸。然後我就可以成天把鼻頭和臉頰貼在冰冰的玻璃上面,浪費時間。
「我想要養魚。」我告訴別人。
「小心牠們很容易死。」有人卻警告我。
但我還是非常想養。我在那個周末的晚上騎車到一間離家有點遠的水族店。水族店的門口處放了一個非常大的水族箱。那裡面只養了一條紅龍。紅龍這種魚好像天生就非常愛好無聊。牠在家徒四壁的水缸裡什麼也不做,就只不停游泳。那個巨大的玻璃箱背面貼著撕下來的日曆紙。我隔著水看見荔枝的照片。不曉得為什麼,我忽然就想起了死去的爺爺。
「要買魚嗎?」一個平頭的男子抬起頭問我。他正在撈魚。
「對。」我說。
「知道是什麼魚嗎?」
「不知道。」我說。
他點了頭。示意要我自己進去看。就又開始撈魚了。我看了看四周。走廊的兩旁都是水缸,我有一種站在海產店的錯覺。
走廊其實不寬。空間的利用上好像就是:能養多少魚就養多少魚。每個玻璃缸前都貼著魚的俗名和價錢。然後插著一條條塑膠管子送空氣進去,劈劈啵啵地冒泡。我看見了一種叫做日光燈的魚。淺藍色的身上有一條紅紅的紋路。如果改名叫霓虹燈的話就更完美了。牠們看起來極度溫馴。似乎很好養。而且又很便宜。
繞了一圈,最後我告訴老闆我要二十隻日光燈魚。他說好。他拖來了一張凳子。站上去。然後用小細網很快地替我撈了二十條小魚。接著,他走到櫃台旁將那個透明袋子灌飽空氣,捏住上頭旋轉幾圈,再用一條粉紅色的塑膠圈綁起來。
老闆告訴我,把魚缸裝滿水之後,要先把裝魚的袋子浸在水裡一會兒。「這樣魚才不會失溫。」他說。但魚不是變溫動物嗎。我忽然覺得很可笑。不過我只是點點頭,什麼也沒有戳破。
我付完錢。便又騎車回家。
我將家裡那個放了很多年的水族箱挖了出來,用清水稍微洗一下,裝進八分滿的生水。但要打開袋子的時候我猶豫了。「還是把袋子浸在水裡一下好了。」我一時之間又覺得牠們真的可能失溫。對待生命不要太鐵齒才是。
不過,不知牠們會活多久呢?坐在水族箱旁邊看著那些魚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某個人跟我說 「牠們很容易死」的那句話。
我不禁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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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條死去的魚,是在兩天之後。牠翻身浮在水面。那魚變得很慘白。我在早晨起床時親眼目睹這個噩耗。
「我真的養死一隻魚。」
稍稍冷靜之後,我自責地用免洗筷將牠夾起來,包進紙裡面。兩層的面紙立刻濕掉了。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對摺再對摺,然後送進廚房的垃圾桶。
我有一種傷心的預感:牠們會一隻一隻地離開我。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果真浪費了很多時間把鼻頭和臉頰貼在冰冰的玻璃上面。因為我害怕就在我不注意的下一秒,又有誰就這樣死了。
但害怕無用。那些叫日光燈的魚還是一隻一隻的死了。有時候隔了好久才死一隻,有時候卻一口氣死了三條魚。約莫到只剩下一半的數量時,我忽然變得非常排斥去魚缸附近看我養的魚。
「牠們果然很容易死。」我告訴那個警告我的人。
兩個月之後,我又談了一場新的戀愛。然後那些魚果真全都死了。而我。而我再也不敢養魚。
後記:
大約有三四年以上的時間沒有養魚了。家裡的魚缸後來送給一個來家裡貼換壁紙的工人。他問我們不養魚了嗎。我們說對沒時間照顧。他說他小女兒一直吵著要養魚可是魚缸太貴了所以一直沒有買給她。於是我們說那就送給你小女兒當禮物吧。他聽到的時候好高興好高興。
從前我們家的魚缸養著的就是日光燈魚。不過因為太久沒有養了,它其實是「紅紅的身上有一條淺藍色的紋路。」文章裡是錯的。我們還養一種叫做非洲王子的小黃魚。牠非常強悍有生命力不過終究也都死掉了。
幾天前看了夏目漱石《夢十夜》的電影。《第一夜:愛情》裡面,作家百閒的妻子拿著一盆的金魚說:你從來都不關心金魚。結果她一起身,手上的魚缸被店裡的客人撞著,蹦的一聲碎在地上。愛情果然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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