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國IP疾速
創作坊每年從暑期班結業到秋季班開學,總有一小段「自在水雲間」的逍遙日子。這一年,休了21天,看起來好像沒完沒了的時間,因為疫情,哪裡也不想去,「避」入小說結界,有一些迥異於平淡日常的小綠芽,自由抽長,直到穿織成蔽天綠蔭,宛如〈桃花源記〉:「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不漢,何論魏晉」,這就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度假」模式。
中秋節,到大哥家閒嗑牙,交換禮物,吃吃喝喝,沒有計畫的話題跑馬,最後還捧回一大箱Ally珍藏的小說。先看了沉筱之勾勒出來的宮廷絕密,她的寫作重點,通常都不在奪嫡,而是深知天下為重、皇權艱難的戰戰兢兢,以至於這些菁英皇子們,都在努力完成世代接替的義務後,耗盡心計「甩鍋」,從王座逃逸,尋找心安居處,避世解脫。從最開始的《公子無色》和《龍鳳》,分別展現出嫡長和庶出皇子的不同視角。到了《恰逢雨連天》,飽滿地撐起宮鬥權謀的龐大架構,一如暗夜行舟,航向孤高如明月的理想,不過,感情線不太合理,有點「岀戲」;直到最新的《青雲台》,終於整合出緊密的懸案解謎,在驚天絕地的慘烈中,一點一點地掀開真相,挖掘出形形色色的追尋和陷溺、理想和越界,最後才各自找到救贖。
接著看明月聽風的《晴天遇暴雨》,「事件線」很緊湊,把情緒繃得很緊張,從PUA (Pick up Artist,表面叫「搭訕藝術家」,其實就是「暗黑心理控制術」)撕開一小縫裂隙,窺現演藝圈的操作和洗錢,最後指向遊走在法律邊界的國際恐怖組織與反恐的逃避與面對;但是,又有淘氣的「情感線」攪局,讀起來非常歡樂。很快又投入續篇《二藍神事務所》, 從時尚的、跨國的詐騙、恐攻,轉向偏鄉孤絕的拐賣婦女,生理摧殘、孕養機器,以及突破鋪天蓋地由警民聯手張羅出來的絕望網絡後,帶著自毀的淒絕報復,「事件線」這樣悲傷,從地獄掙脫出來的「情感線」,在還是很歡樂的異想天開中,滲出熱血和希望,相較於同樣混入世紀事件大地震的《任性遇傲嬌》,表現得更合理。
遠從2013年不斷在傳說中更替主角猜測的《蓮花樓》,確定由近晚才崛起的成毅擔綱後,開始讀原著《吉祥紋蓮花樓》。與桐華、匪我思存、寐語者並稱「小說界新四小天后」的藤萍,用極短的篇幅塑造出十幾歲絕世天才獨領風騷的巔峰傳奇,很快轉到中毒、失蹤的十幾年簡單日常,沒有愛情刻畫,也缺少俠義凜冽,只在神智慢慢佚失的過程中,判案,斷劍,手殘,失明,遺忘了愛情、好友、風華蕭瑟,只剩下釣魚、補網、種菜、養雞……,用不起眼的溫暖縫補惆悵崩裂。
這樣的作品,能夠大受歡迎嗎?又將在影像改編中,走出甚麼樣貌呢?中國的IP嘗試,形成蓬勃商機,對照台灣「鏡集團」多元嘗試中的整體串聯,文學樣貌的世代更新,就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中不斷找出新的可能,一如緊湊快速的商場競賽。 2. 日系療癒慢調
2020年,疫情第一年,日本本屋大賞出現了許多讓人難忘的小說嘗試。第二名的《獅子的點心》,延續小川系從《山茶花文具店》一路開展的慢速,卸下面具,和人生和解,度過無可取代的每一天,暖暖地把「心靈雞湯」小說化了,完全符合期待地走到生命消失的那一瞬,藏在記憶裡的點心,就是活著的希望和死亡的救贖。
當大部分的熱門書都繞在「愛」與「死」的困境中尋找出口;活著,無論好或壞,都要很努力很努力地走下去,這樣的角色、這樣的故事,就會釀成一個小小的火種,慢慢點起小火,一點點一點點地在內心深處,燒出光焰。所以,我喜歡2020這年的第三名《線,畫出的我》,以寧靜、淡漠的水墨世界呈現時光逆流感,在孤獨透明的玻璃屋子裡停滯了一輩子,在成全與祝福中接收到窗外透入的幸福陽光;也因為偏愛輕井澤,更喜歡第四名《北光》,在最陰暗的北地高冷處,發現四處映透的光如擁抱,以幾不可知的碎片,拼組可能會更溫暖的未來。
當然,也只是「可能」而已,「未來」,又有誰能夠確定呢?這就是為什麼日系療癒小說,特別牽動人心,因為,在不確知的未來之前,總是有寧靜的現在,讓我們安居。
迥異於可預知的《獅子的點心》,三浦紫苑在2015年獲織田作之助賞的《住那個家的四個女人》,在微小的日常敘事中,不斷出現意想不到的岔路,有點惆悵、有點驚喜,在反覆湧現「應該就這樣老死了吧?」的孤獨裡,仍然一點點、一點點的努力著,不同的價值觀都能得到相互的理解和撐持。
每一次讀三浦紫苑,都成為生命的濾淨和淬洗。她以《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獲直木賞,描繪老東京花簪工藝師和退休銀行行員互補和扶持的《政與源》,把煎熬化成豐富和溫暖,幾乎沒有廢筆。還有各種「本屋大賞」的精彩傑作,不可思議的《啟航吧!編舟計畫》獲得首獎;《強風吹拂》第三、《我所說的他》第九;只得了第七名的《沒有愛的世界》,勾繪出生機燦爛的「植物人」,讓人非常難忘;《哪啊哪啊神去村》在2010年獲得推薦第四,這一年的作品好強啊!首獎沖方丁的《天地明察》真好看,第九的東野圭吾《新參者》和第十的村上春樹《1Q84》,簡直是夢幻書單。
特別留下創作多樣、還摻著一點點「燒腦」樂趣的伊坂幸太郎。把《換身双子》當做月底慈濟回診時的「等候書」,超過八小時的漫長車程和體檢候診,就這樣用一本書又一本書,標示著每半年一年次的檢護里程。
翻讀川村元氣的《四月,她將到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透過攝影,凝固時間、空間、聲音、氛圍……,卻又如不可追摹的光影隱去,「生命的步調」和「愛情的面目」這樣不受控制地靠近著、磨合著,流盪在我們一生執著著、迷惑著的「愛著」與「被愛」的感受和思索,以一種乾淨透明的行進,堆疊出渴望擁有卻又逐步消亡的眷戀和苦澀。
秋分日,日溫漸冷,埋在小說桃花源,借書取暖,不知不漢,何論魏晉。 Ally喜歡的這些日系小說,都是我們共同熟悉的「老朋友」,一路撿拾著簡單透明的文字,竟也在這些充滿療癒慢調的悠然中,慢慢習慣了簡單透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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