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劃2019年「小說拾光」寫作會,刻意選在周一休假日,想像著創作坊一片黝暗,我們穿過川廊、走過書櫃,越過小圓桌,慢慢在上樓後發現一縷小光,拾光,我們將這樣遇見我們想遇見的。
亭儀來上班,非常驚喜。沒有小說戲劇化的意象效果,意外帶來極為人間煙塵的溫暖。
上課前的開課消息公告後,不斷有一些很敬重的朋友,或者是並不相熟但非常客氣的社群知交,傳訊息希望來旁聽,我趕緊回函。
親愛的朋友們:
「小說拾光」寫作計劃1月25日推出,只收十人,所以叫做小說「拾」光。
2月15日繳交實際執行的小說計劃,截稿日當天就額滿了。
謝謝大家的關心和參與,有一些想要旁聽而不打算寫作的朋友,因為很多私密討論,為了創造安心的分享空間,不能開放旁聽,和大家說一聲對不起囉!
「老師,和你很熟的文學家房東忽然來旁聽了。」非常可愛的亭儀,一看到佳儒從竹北到了中壢,急忙通知我。我笑:「噢,她是第一個報名的人。」
佳儒大笑:「她報告得好自然,手上還拿著衛生紙上樓。」
大家到得很早。還有人從台北、從新竹、從楊梅、從大溪、從桃園,和活在中壢的我們,一起舞在小說邊界,翻開2019年的時空傳奇。
1. 人生模型
大半的小說研習課,會先沿著小說發展,談一談小說的意義和價值,或者標出許多具有里程價值的小說理論,讓大家在閱讀和創作時有所依循。
我以前也會這樣上。但是,我們走過黝暗而倉促的時間長廊,只能在短短的12個小時中,摸索出一年、一生,或者是某個人生最重要關鍵轉彎的一些些光亮,所以,只想讓大家知道,小說的大俯瞰,是一段人生跋涉,幾乎是一個人生模型;我們聚焦的小特寫,常常只是沒人參與的,自己的情書。
這種人生模型,有時候是一面鏡子,照見客觀存在的命和運,一種理性的檢視和思索,生命不得不然的錯過和面對;有時候是一盞燈,由衷地從內心裡燃燒起來,照見自己,不經意間也照亮別人,有時候,這種力量太強大了,大到整個人、整個世界都跟著焚燒起來。所以,小說不必然是健康的,在不健康、不理性、不安全中,最動人的是,我們在其中,一起掙扎,有些掙扎是喜劇,有些是悲劇,更多的是悲喜莫名的低吟或狂,想有時和解,有時不能,有時接受,有時不能接受又如何,有時在不能接受中將不顧一切去瘋狂翻攪,沒有人可以預期結果,有時甚麼都放棄了,在放棄中沉溺於混濁,有時很幸運,在原來無法預期的瞬間,透出一種新生的清澈。
2. 沒人參與的情書
我們為什麼喜歡讀小說,甚至這樣熱情地陷溺在小說的書寫和糾纏呢?
因為小說是一種捷徑,透過深刻的閱讀和書寫,關於人、關於事,關於更多的畫面、更多的意象,讓我們面對自己,認識自己,安頓自己,重新在這個世界走下去,像沒人參與的情書,寫給自己,寫給世界。特別商請我的同學王淑美發表2002年文建會「台灣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作品〈米各的一天〉http://mypaper.pchome.com.tw/joyhi5877/post/1377133212 ,這就是典型寫給自己的情書,幾乎可以聽見盤旋在生命裡隱微發光的幽黯迴聲。淑美說得很動人:「再怎麼平凡的人,一生中總有一兩段值得書寫出來的片段,可以救贖,可以慰籍。」
對照顧肇森短短的〈最驚天動地的愛情〉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30277391,在愛情的浪漫顛簸中,揭露寧靜生活底層的波濤驚悚,這就是寫給世界的情書了。
馬奎斯《百年孤寂》寫出一種跨越文化模式的集體鄉愁,這是寫給世界的情書;至於那些零落在歐洲的拉美人,一段又一段零碎的故事和身影,像鏡、像燈、像一根刺,這樣日夕糾纏,最後變成《異鄉客》的一抹微光,成為寫給自己的情書。
3. 小說計畫
無論小說的大俯瞰和小特寫,如何影響我們對小說的認識,都不太可能決定我們的寫作方向。真正可以打動人的小說,並不是我們預先設定甚麼樣子,就循著想像變成那個樣子,而是寫著寫著,文字是有機的,自己呈現出我們原來想像不到的樣子。
如果一切不能計畫,這時,我們會不會好奇,為什麼要提小說計畫?提計畫,第一層最簡單的意義是,有一條既定的線,不要兜圈圈;第二層更重要的意義是,接受「有計畫等於沒計畫」,最後的文字走向,很少照著計畫,沒有完成,也是常態,舞在小說邊界,所有的樣貌,或在生命角落盤旋,或是張望世界,也許走在人生邊上,仍然反覆徬徨,這些、那些文字碎影,會邊走邊修,慢慢發展成小說角色和我們塑造出來的奇幻情境「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隨著小說計畫,盡可能在細節上增添豐富;慢慢地,小說運作需要靠角色推動,隨著角色的真實化,以及相對遇到的問題,也許會改變比重,主要角色和次要角色形成浮沉變化。
搭好小說骨架後,就放心地豐富血肉。不斷保持著書寫的熱情和割捨的決心,寫小說是一段討好自己的過程,所有強烈的情緒拉扯,最後都將通往「暢快淋漓」,如果做不到,不妨大段落「另存新檔」,或者把小說計畫當做一場人生中難忘的遊戲,不必一定要求自己完成,未完成,也是真實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存在樣貌。
4. 小說,就要開始了
無論是訂定小說計畫,或者是一種提起筆來就有話要說的直覺,我們一定很好奇,怎麼塑造角色?
首先,小說的每一個角色,都可能帶著自己的影子。在創作時,也許我們會遲疑,人們會不會猜測,那是不是我?答案非常簡單,只要是認識你的人,一定會!殘酷的真相是,如果小說成功了,會到達不認識你的人身邊,小說的意涵,會因應不同讀者的不同背景而飽滿起來,是不是你,已經不重要了;如果小說不成功,你又擔心甚麼呢?這篇小說,很快就被忽略,是不是你,就更不重要了。
接著,如果我們關注小說創作,就可以更深沉地看見世界的影子,有一些人,有一些意象,有一些場景,在錯身而過的瞬間,打中了我們。仍然有同樣的問題,人們會不會猜測,那是不是某個大家一起認識的人?當然會,這是我們更要提醒自己,注入善意,創作者手上的一支筆,負載的是守護世界的義務,而不是任性自我的特權。
最後,要學會面對自己的影子,豐富每一個角色。蕭麗紅《桂花巷》的序〈剔紅是我〉,同時表態,其實那每一個角色都是她。從《冷金箋》、《桂花巷》、《千江有水千江月》到《白水湖春夢》,我們好像也看見一個作者不斷蛻變、成熟的形影。
接下來呢?我們看見自己的影子、摸索世界的面貌,逐漸浮現的這些人、這些意象、這些場景,會發生甚麼事?別急,我們不必急著找出結果。也就是說,小說的底色和名字確立後,主題和逆轉,並不那麼精確地按照我們的計畫運轉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76962282 ,隨著這些小說人物越來越豐富,他們會走向「自己一定會走去」的方向。
如果這些「大方向」是浮動的,我們需要在文字經營中加強甚麼呢?
5. 喃喃自語,無論聰不聰明
有人在報名加入「小說拾光」、正式上課前,不斷「惡補」小說理論和技巧,或者跳開習慣看的翻譯小說,開始閱讀華文小說。這些寫作指南,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不需拘泥;在閱讀現代小說時,更要懂得避免陷入一些「喃喃自語,自以為很聰明」的迴圈裡。
我們在初寫作時,很容易陷向「喃喃自語,自以為很聰明」的內在對話,動人的小說,常常是「喃喃自語,實在又不怎麼聰明」。這種聰不聰明,和學經歷、社經地位無關,而是我們在人生選擇上的迷失和掙扎。諾貝爾文學獎幾乎都是長篇小說天下,孟若的短篇小說,就是在安穩人生裡常常不小心就跌入喃喃自語又不怎麼聰明的困境裡,並且不經意照見了我們共同的「不那麼聰明」。
「喃喃自語,自以為很聰明」的小說,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容易寫,村上春樹就像魔法結界般,創造出精彩「喃喃自語,自以為很聰明」。他的作品,洋溢著寧靜的心、純粹的詩意和豐富的意象。我們可以在世界喧囂的巨大裡,靠著微小的堅持,讀到「寧靜的心」,看著每一個角色活出獨特的音聲形影,形成強烈的風格;也會著迷於一種說不出來卻一直被帶進極端深邃處的「純粹的詩意」,很多人以為詩意是一種絕對的感性,其實不只這樣,詩意還帶著一種哲學般的直覺,洞察生命的真實。
6. 小細節,真實的再現
也許我們很難保持寧靜的心、沒把握擁有純粹的詩意,世界上只有一個村上春樹。至少我們可以學習透過小細節的真實再現,凸顯出深刻的豐富而意象。這種聚焦在小細節,真實的再現,奠基在生活習慣的細膩觀察和聯想,也是這一堂課,最重要的學習。
從最簡單的五感開始,深入分析拆解顏色、形狀、聲音、溫度、氣味;再進一步地特寫生活感受,食物、收藏、肢體細節、突然的動態、經驗的拼貼……;最後,透過器物、表情、動作,或是人物對話、或是角色獨白,甚至是一種作者刻意選擇的敘述調子來呈現心理的流動。
最後,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的問題,就是對話和過場。對話的內在精神必須符合小說人物個性,.外在格式則盡量段落清楚,引領行進氛圍;過場切忌用一個圈或星號帶過,小說藝術之美,就在過場旋轉的巧妙,運用再現真實的小細節,延伸故事進行,或者透過心理流動的游移,在心情轉換中巧妙地偷渡到另一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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