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臘八結緣
年初接到地平線公司專案經理李翊寧的信函,詢問參與「閱讀開箱」意願,剛好是臘八,釋迦牟尼佛成道日,天地芬芳,四地各界都在煮粥分送,十方結緣。那時,《小說拾光》魂魄流離,連封面都還沒成形,九歌行銷周欣宜先送了書介在博客來,翊寧很喜歡,就這樣遞案,為了成全我想像中「接生一本書」的形貌,場地、音樂、人來人往……,所有的翻覆、修改和折衝協調,讓她忙翻了。
因應活動需要,前方預留演奏現場、舞台邊有九歌書攤,只能容納36人。海報一公告就額滿了,屆近春酥時,翊寧全面打電話,把臨時不能到的位置,安排給候補。小小的圖書館三樓研習室,擠了42個人。最開心的是,「小說拾光寫作會」全員到齊,不斷「吵」了十四年要學寫作的曾素珍,帶來一束絕美的花,花繁色豔,簡直重新翻眼《小說拾光》記憶,不愧是這本書的催生褓姆;創作坊長大了的孩子,每個月在新竹新聞台寫「星河實驗室」專欄的子瑜,寫了張卡片笑說:「秋芳老師,我們好像網友見面啊!」 剛從日本回台時初創立讀書會時的成員,現在已然是「夏樹」獨立書店負責人的淑儀,那些年,才二十歲。創作坊專題研習的舊夥伴;「作文夢工廠」師訓班學員帶著2005年的結業證書回來;創作坊已經長大的孩子們和爸爸媽媽一起出現,帶回當年「生命教養如竹炭杯」的信函;《110年童話選》的小評審,聽過我演講的人、看過我的書的人、想要在音樂裡尋找《小說拾光》聲音的人〉……像過往生命中所有的流光碎片相接波湧,一時,在我眼前翻騰。 宛如夢幻一瞬,此時此地的交會,只留下無邊無涯的感謝。《小說拾光》這本書,看起來很薄、很簡單,但又在書中藏著書、小說裡藏著小說,像文字萬花筒,洋溢著顏色、音樂、月光、人情和飄零的水土。和一般常見的新書發表會不同的是,我想要「重建語境」,看依雯帶著真實的「小說拾光」寫作會和虛擬小說中的《小說拾光》創作會對照;聽毓庭的鋼琴和家倫的小提琴,領著我們走進小說領地,像漫天黑夜裡仰望著一點又一點螢火蟲的光焰,讓我們的心,慢慢暖起來。
也只是這樣想像著、盼望著,至於最後會變成甚麼樣子?我不知道,誰也不曾真正這樣經理過。然後,在翊寧的奔走、欣宜的成全,許許多多熟悉或不那麼熟悉的朋友,大家都來了!愛和被愛,出乎我們的預想,忽然就靠近了,那點點螢光,撿拾著我們一路走來的每一本書,一如所有的記憶,這樣晃晃遙遙,通往遙遠的成長和文字的依存。 2.春分讀書
春分日,和大家在一起,回望童年。外表和成績是小學生的評量標準,反覆的蕁麻疹和客家村中的唯二閩南籍,常常被嘲笑,那時,我擁有的第一本書是《愛的教育》,讓我在「每月一書」中建立寬闊的視野,在日常紀事中靠近悲憫和同情,深刻感受到,在這個世界上,誰不為難呢?直到成長後朋友去聽我論文發表,提起當年我鼓勵他去上英文補習班,無論別人如何嘲笑我們我們只能更努力。啊,這些往事,我都不記得了,可是,謝天謝地!讓文字先成為了我的朋友,我才有足夠的眼界和力量,無論遭遇了多少挫折,仍然嚮往著光,持續地往前走,這時我才深切領略,文字,就是我的「理想國」,鼓勵我自己成為一個「讓自己喜歡的人」。 然後,我在小說的閱讀和書寫中,找到「出口」。我的第一篇小說〈籌碼〉,是原生家庭的縫補;〈一百個女人〉是掙扎在台北底層,在喘不過氣的掙扎中微微舒張的自由。那時,我居無定所,沒有固定工作,有時,編輯或出版社老闆請吃飯,我最大的熱情和專長就是說故事,還收到預付版稅,支票外的附記殷切叮嚀:「把故事寫出來吧!」
就這樣,到了日本,白天上課,下午閒走。漫天的雪,是一小步又一小步的追尋,直到最後才確定,我最早開啟、其實也是癡纏一生的迷戀就是文字,文字給了我自由,照見了我的孤獨,也豁免了我的孤獨。
寫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才發現自己在文字裡倖存。小說,成為我的「桃花源」,讓我自由停留、行走,提供我經濟日常的自由;然後,我成立創作坊,帶著一個龐大的文學夢,慢慢織就一張美麗的網,網住我自己。 直到2017年血栓,2018年父親辭世,我身體裡有一個固定的華麗枷鎖脫落了。我豐美的老秩序、疲憊的舊負擔,隨著身心靈的崩裂和重整,小說,成為我在自由脫身後反覆迴旋的眷戀。成立「小說拾光」寫作會時,我主持十個人的創作討論、搬家,在每一個黑暗縫隙寫小說,那是我的救贖、我的亮光,我愛戀難捨的回望和無人參與地自言自語。
好像站在我所摯愛的島嶼上,像一條船,看著它掙扎奮鬥、看著它微微轉彎,我們都待在同一條船上。小說中的十個人,以及十個人背後的身世故事,無數次我和這些角色糾纏在一起,宛如面對無邊無涯的時空,安安靜靜寫一封漫長的情書,像停泊在最後的港灣,竟忘了我只是在寫小說。小說,成為我最後的「港灣」,自由脫身後的回歸和停泊。 我在悠悠漫漫的《小說拾光》中隱去;幸好,我們又可以跟著依雯,從真實的「小說拾光」寫作會中走出來,從局限到解脫,從「此生囚牢」直至「向有光的地方走去」。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lde0301/post/1381016697
書寫,成為生命中的祝福。吳先生人到中年,開始寫回憶錄;淑委的教養旅程,慢慢走到最後也開始為自己的生命起伏做整理;大部分的我們走過一生,總藏著一兩個始終不曾淡忘的故事,在剛剛好的時候等著被書寫。 3.照眼相見
最後,毓庭從村上春樹作品中的音樂象徵,談音樂小說習慣透過音樂傳達意象,說出角色沒說的話;繼而揭示《小說拾光》如何掀開音樂被忽略的面向,形塑出「聽者有意」的藝術,聲音像鏡子,讓角色看清楚了自己,同時也讓讀者有機會透過這些曲目映照自己的心。
他的鋼琴和張家倫的小提琴,詮釋了小說中的旋律,有人專注聆賞、有人闔眼沉醉、在現場演奏中對照閱讀、有人回到家後重讀《小說拾光》,這些情意流盪,遠非聽音響可以相比。俄國作曲家Tchaikovsky《心愛地方的回憶》組曲中的第一首〈冥想曲〉,遠離人群、走向自己,又隨著樂曲的變化開展出書中不同角色的不同投射;就在這喑啞幽暗的轉折中,音樂轉向孟德爾頌的〈無言歌〉和艾爾加的〈晨之歌〉,毓庭介紹小說、介紹作曲家,更介紹了音樂和小說的情致糾纏;最後在德布西的〈月光〉,從角色生命、篇章節奏到這本小說的「拾光」本質,透析出餘韻悠悠的光亮。
翊寧準備五本簽名書,聯繫起現場參與的光亮。鳳珠渴望在教學現場,找回活力;專研《騎鵝旅行記》、並且改寫成兒童版和青少年完整版的作家施養慧,象徵著《小說拾光》第一個出場的視角紫燕,刻意選和拉格洛芙同一天生日,她們都在向世界宣示,我們一生的依存,都為了靠向土地;白髮先生在意小說的真實和虛構;愛心小姐回顧如何為愛犬的離去寫一篇小說;還有我記掛的高中孩子紘名,希望他在顛簸的人事浮沉裡,找到身心安好的去處。 看著欣宜從小工讀生一路蛻變成《小說拾光》的小保姆,星期天,約會旅行的大好日子,她來擺書攤。一直擔心現場每個人都看過書了,怕她被冷落。淑君前一天剛在誠品買了三本書,準備現場簽名,而且開心地分享著從1/27到現在,兩個月了,書還「續住」在平台上。欣怡笑說:「誠品很喜歡這本書,應該都會在平台上。」 啊,好驚喜!現場的書也賣完了。賜珍和淑委爭相要把最後的書「清空」,免得欣宜揹書回台北,最後竟還有芯丞媽媽訂了十五本,等她回出版社後再寄來。
會後簽書,大部分都是為了和朋友分享,每一個名字通往了另一段美麗的故事。麗枝和詠琪,戮力在桃園文化耕耘上始終不曾鬆懈;鋼琴老師美慧,用慧心妝點世界;麗芳當天就升起熱情,重新又接續起未完成的歷史武俠,我為她題寫「期待看到定稿」的未來之約,她也為迷途愛情的朋友買了本書,我寫上「愛是山路,不是迷宮 / 無論好壞,都值得前行」,佳儒靜靜記著這些字句,當成自己每天緩步前行的生活小叮嚀。
知道翊寧籌辦這場活動並不容易,我先預支毓庭了每年都會為我規畫執行的「生日音樂會」額度,大家都只象徵性地申領車馬費。本來計畫演奏後先離開的小提琴手,因為現場故事很好聽,聽到最後,毓庭帶著他去「回顧青春舊夢」;我帶著遠道而來的佳儒、養慧、淑君和依雯,在「老舍人文餐飲」聚餐,大家都拼命在吃「話」,滿桌的小點心留了半桌,還笑說:「原來啊!翊寧替我們申領的,不是『車馬費』,而是『伙食費』。」
春分過後,特別到誠品。《小說拾光》出版後,我只看過朋友傳來的照片,這是我和書寶寶的第一次約會,好幸福啊!一整座「書店大劇院」,我看見少少的幾個「平台包廂」,我的書,安安穩穩地,住在那裏。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