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心新究竟有沒有遇見第一流的未來呢？
這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可是，陳心新的妹妹，在這麼優秀的姊姊影響下，又會變成什麼養子？
我們究竟能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呢？
曾經耀眼地活在《魔法雙眼皮》、《不要說再見》和《向有光的地方走去》這個世界裡的阿歡，在嫩嫩的國中時候，又是什麼樣子呢？悄悄從我的學生郁嫺的舊稿裡，找出這半張臉，不知道像不像阿歡，還是，想捉摹Mr. Impossible的臉顏，其實也是一場Impossible的追尋？
Mr. Impossible ☆ 黃秋芳
遠遠地，我看見姊姊踏進7--11，穿在她身上的新制服很好看，可惜不是她一直夢想的「小綠綠」。
陪在她身邊的同學，也不是基測前讓她大哭又大笑的那個「世界上最迷人的爛人」。
姊姊最傻了。沒有人想像得到，這麼聰明的孩子，談起戀愛來也會變傻。
從小學一年級到國中八年級，一直維持著完美形象的姊姊，無論是英文、數學、鋼琴、畫畫……，總是讓老師們覺得很驕傲，驕傲到在我上小學一年級時，每個老師都希望我可以像姊姊一樣，什麼都好。
每一天放學後，不同的老師會留下我問：「這麼簡單的題目，陳心新不用想都知道，你怎麼不會？」
我就這樣被捲進一個超恐怖的叫做「陳心新的妹妹」的透明罩裡，沒有人看見我，只看見姊姊。
多年來，幾乎讓我窒息的稀薄空氣，終於讓我練出一種特殊的「武功心法」。就是隨時提高警覺：「絕不跟姊姊一樣」。
姊姊穿過的衣服，我不要穿；姊姊喜歡的運動，我不喜歡；姊姊上過的補習班，我不要去；姊姊最喜歡的才藝老師，我絕對不選；就連姊姊常去的7--11，我寧願繞遠路到別家超商買東西，也不想和姊姊一樣被同一個人「歡迎光臨」。
爸爸、媽媽都說我太神經質了，簡直矯枉過正，嘿嘿，他們不知道，我因為練成「絕不跟姊姊一樣」的獨門武功，變得比以前快樂太多了。
當姊姊在「國三重點加強班」裡，不顧一切地談起戀愛，根據我的練功心法，我開始不斷加強自己的堅強信念，絕對、絕對不要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
因為，我才不會像姊姊一樣傻，在國三時「誤入歧途」，為了一個現在已經說Bye-bye的男生，錯過大家都相信她一定會考上的「第一志願」。
不要喜歡男生，絕對、絕對不要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沒事的時候，我就這樣自言自語，鍛鍊自己的意志力。
因為，「喜歡男生」像一種瘋狂病毒，從我上國中後就不斷在我身邊蔓延。
真的超恐怖。從小在我們家和我一起寫功課的小雪，上了國中就改到男同學家「研究功課」，說他會教她數學，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最喜歡在星期天睡懶覺的死黨，居然清晨五點也起得來，盛妝打扮，轉了兩趟公車，千里迢迢去參加學長的校慶活動。
說到補習班的同學，又更浪費錢啦！好不容易麻煩大人接送到冷氣教室裡，也不好好聽課，光是在筆記簿裡塗塗寫寫，重複著一些不知道是新詩、是歌詞，還是莫名其妙的胡言亂語，像：「面對你，讓我頭不知往哪裡低，讓我的眼睛不知往哪看去」、「不管遇到什麼爭吵，最後你都會給我一個微笑」、「我想離開這裡，離開你的天空。每當我收好行李，重新整理好心情，要踏出去的那一步，你卻站在那裡，我哪裡都不能去」……
還有更不切實際的呢！喜歡那些遙不可及的歌星、明星，根本就不存在的電玩角色，連一些三三八八的節目主持人，也可以讓她們狂熱到收集雜誌、剪貼新聞、護貝照片，還奢侈地買正版CD、DVD，犧牲睡眠也要沈迷於網路，追蹤他們的最新消息。
我不能變成這樣！
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很慶幸，「喜歡男生」的病毒，仍然被嚴密阻絕，我還健康活著。
我用元氣淋漓的聲音，在臨睡前為自己堅定洗腦，不想和大家一樣，不能像姊姊，絕對、絕對不要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
我這樣認真防疫，杜絕「喜歡男生」的病毒，竭盡所能保持心理健康，大家卻說，我這樣才是天大的不健康。小雪說我神經兮兮，大驚小怪；死黨更忙，一邊投訴學長，一邊還要變身心理分析大師，說我越是抗拒就越擋不了誘惑；無論是學校或補習班的女同學，不斷更替著聽起來很像、又覺得有點不一樣的「男生話題」，這些感染發燒現場，我都插不進去。
每天只剩下坐在我斜後方的阿歡，可以說說話。
阿歡這個人看起來冷冷的，並不特別喜歡男生、也不特別排斥女生，不會熱烈地迷這個、說那個，也許他覺得我沒什麼親密的女性朋友吧？所以難得地對我「表示友善」。
無論我提到什麼功課或生活上的感慨和疑問，阿歡都把它拆解得很簡單，說起來淡淡的，聽起來卻很好笑。可是，他實在長得太好看了，簡直就是「喜歡男生」這種病毒最喜歡「借道旅行」的高風險媒介體，有一些病變宿主就喜歡瞎起鬨，說阿歡和我有點什麼？
哎呀！這根本就小看我的「抗毒心法」，也太不了解阿歡了。
我常說阿歡是「Mr. Impossible」，不可能鬧緋聞的啦！彷彿他是個絕緣體，那些「迷人放電型」的女生，張著大眼睛眨呀眨地向他示好，他都無動於衷，連我這種「潔身自愛型」的女生，也只有問問題時他才說話，只差一個投幣口，否則真像個「百科機器人」，分不出是男生還是女生。
第一次段考成績一公佈，把我嚇了一大跳，阿歡校排第一，沒想到他讀書這麼輕鬆？
擠在他身邊問功課的女生變多了，阿歡雖然冷冷的，解說功課倒是清楚而深入，這樣一來，下課時我們就不太容易說上話。
後來，「國語文競賽」各項第一名一出現，各班老師根據專長，各自分配到責任額，負責訓練學生參加市賽，得有機會，再擠向縣賽。全校作文比賽第一名的阿歡，讓指導老師大大露臉，他是縣賽冠軍中唯一的七年級新生，一下子轟動全校。
所有的老師都開始注意阿歡。
音樂老師發現他姊姊是鋼琴演奏家，因為是醫生世家，他們家的小孩不是醫生就學音樂，所以也積極替阿歡報名全校鋼琴大賽；生物老師在阿歡為同學們解說功課時，不斷強調他在「整體邏輯」和「清楚條理」方面有驚人天份，安排他參加科展。
阿歡越來越忙，有時候就逃學。
我同情他，就好像看到小時候我待在「陳心新的妹妹」這樣的透明罩裡，有一種無所遁逃的無力感。
常常逃學、偶爾才回來上課的阿歡，第二次段考成績公佈時，還是校排第一。
這一來，不只我叫他「Mr. Impossible」，全校都知道他就是「Mr. Impossible」，不可能先生，擁有不可能想像的卓越與優秀。
「喜歡男生」這種病毒發作時，會激發出驚人的幻想力。
我開始在所有被感染的女生嘴巴裡，聽到各種最好、最美、最出色的橫溢天才，全都變成阿歡的配件。
我當然不喜歡男生。只是，和阿歡再也說不上話以後，我常常遠遠地看著他，回想起剛開學坐在阿歡斜前方的我，一回頭，隨時都可以聽到他簡單又有趣的「生活解謎」，每一次回顧他說的那些話，甜甜的心裡，不自覺湧出一種酸酸的疼痛。
有時候，我在浮起笑容同時掉下眼淚，然後，我想起姊姊國三時又哭又笑的那種神情。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只能在臨睡前，一次又一次加重了聲音，堅定自己的信念：「我不想和大家一樣，不能像姊姊，絕對、絕對不要，喜歡上任何一個男生！」
不能喜歡男生！
我不要，不要被「喜歡男生」這種恐怖病毒寄宿。
才剛下定決心，腦海裡忽然浮起阿歡那張美麗而溫柔的臉，離我越來越遙遠的他，再不可能像從前那樣陪我說話，徹底地，成為我生命裡的「Mr. Impossible」。
---發表於2010年元月號《小作家》月刊「偏不這麼想」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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