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歲末,安居在陽光山林山區的第十四年,完全沒想到「馬鹿」這種既非馬、也非鹿、形似蜈蚣但卻更形脆弱的小小的蟲,輕易將我們這種「萬物之靈」徹底擊潰。
倉皇間,11月15日惶惶然和朋友Spring一起搬到她弟弟阿松家借住。
1.單車之戀
說是「借住」,這一年來蠶食鯨吞,慢慢都看見「鳩居鵲巢」的蠻橫處。
一樓客廳裡漂亮的大書桌,堆著我正在讀《三國演義》的紙、筆、箋注;泡茶區被瘋狂茶癡Spring替換掉她用慣的茶葉、茶具、電壺;連二樓起居室裡阿松慣用的電腦桌,都被Spring換成她坐慣了的椅子……。
就在生活空間的諸多變動中,發現人與人相處、共舞的律動與節奏。
每一次意外的變動,我們總是因應互動、因應了解、因應關切與需要,這裡你退一點、那裡我進一點;這裡你多一點點,那裡我少一點點……而更加緊密。
如果沒有這些相互觀照、退讓與成全的聯繫,日子恐怕只能越來越混亂,或者,越來越孤寂。
原來非常喜歡上網的阿松,隨著使用空間慢慢被壓縮,開始發展戶外領地,跨進中年男人一發不可收拾的黃昏戀情----「單車之愛」。
買折疊車,買越野車,買公路車……,庭廊下、客廳裡的各式單車越來越多。
買車衣、買配備,每一天都活在添購新行頭的熱情展示中。
練車,不斷練車。時間從兩小時、四小時到沒日沒夜。
這一年,阿松53歲,可不是二十幾歲除了做夢一無所有的天真小子,然則,「單車環島」的大夢,靜靜來敲門。
人生有夢,實在是最過癮的一件事!
看著阿松熱烈地走在「築夢踏實」的軌道裡,裝備越來越多,小零件越來越齊全。
一副情非得已、常常在下班後被阿松拉去練車的小瑛,總是在我們的嘲笑聲中,一路嚷著:「我怎麼這麼命苦?」;一路還是陪阿松在深夜練車,流動到天涯海角。
2.做夢,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
十月十日,如常起早看書的我,意外在客廳裡發現,難得早起的阿松和小瑛在整裝。
沒有預告,沒有倒數計時,沒有一天比一天靠近出發日子的興奮或緊張,好天氣,裝備也買齊全了,忽然,他們穿戴著整齊的「戰袍」,就要展開環島長征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叫醒一向睡到近九點的Spring:「喂,你弟弟要去單車環島啦!」
「搞什麼啦?怎麼這麼隨便?」處女座的Spring,從睡夢中驚醒,慌慌張張套上衣服,一本正經地說:「總要送別吧?我們也騎腳踏車,到最近的庭園早餐店,一起吃個早餐話別!」
我一路唱著費玉青的「送你離開,千里之外」,心裡驚疑不已。
剛騎到籃球場邊,忽然又想起:「喂,剛剛在家門口忘記拍出發照啦!要不要繞回去做記錄?」
最前方,傳來阿松率性的聲音:「沒關係啦!在早餐店前面拍也差不多啊!」
同樣在這一天出發,台大EMBA在職班,包括大老闆、醫生、律師等106人,慎重規劃100個鄉鎮、1000公里的「移動海角」大行動。
他們規模壯盛地穿上排汗衫、騎上單車,還有隨行保姆車護衛,計畫把每個停駐的角落,都貼上「移動海角部落格」。
而阿松和小瑛這兩個人,四個包包,小瑛還騎著小小輪子的小摺呢!就這樣輕裝出發。
環島耶!
超過一千公里的人車搏鬥,怎麼可以這樣倉促地開啟序章?
看著阿松和小瑛鮮色的單車迎風往前滾去,忽然那樣深切地感受到,向前走吧!在我們有限的生命裡,無論我們幾歲,無論我們想做什麼,只要有力氣,站起身,向前走去,就有無限的能量相信,做夢,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
3.宅急便魔法
第一天接到他們的電話回報,呵呵,只一天,長征一百多公里。
隨著疲累和習慣相互拉鋸,慢慢地,電話變少了,詩詞裡那種「人在天涯」的真實感,隨著流光飄移,越來越強烈。
好像,這個房子裡,有兩個人消失了。我們只能循著台灣地圖邊緣,逐日想像,他們在單車路上,究竟流動到哪裡?
第十天,忽然收到兩箱宅急便包裹,台東釋迦。
暖暖的陽光,隨著箱子裡的芬馥蓬鬆開展,那些追逐著太平洋上美麗月光海的點點滴滴,竟跟著這些還帶著未熟的青澀在生猛竄長的芬芳和顏色,瞬間翻醒所有的記憶。
像煙火引信忽然點亮。
從此,每一天一早,門鈴一響,宅急便郵差就帶來驚喜。
花蓮薯。玉里羊羹。曾記麻薯。瑞穗肉粽……。哈哈,最後連換洗的衣物和乳液,也加入宅急便包裹的驚喜大猜謎。
每拆開一個包裹,都可以想像著單車滾動的形跡。在國境之南,在國境之東,在國境之北……。
我想起張九齡在遙遠的唐朝這樣感慨:「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真可惜啊!遙遠世紀的詩人們,居然沒辦法領略,陽光、月色、水果、稻米、記憶和深情……,這些美麗的禮物,都不是「盈手」可以相贈的,它們需要的是,宅急便的黑貓魔法。
4.在鞭炮聲中等你
宅急便的黑貓魔法,好像倒數計時,千里之外的距離,慢慢拉近。
阿松有一個好朋友,在出發時和他們慎重相約,快到花蓮時,一定要先通知他,他會帶著心愛的單車坐火車到花蓮,和他們一起騎回來。
真正去計算公里數時,好像有點累,這朋友又衡量自己的年紀和體力,決定把「心意」改在北海岸會合。
隨著里程倒數,想一想,還是實際一點,單天來回好了,他又改口說:「這樣好了,幫我買兩斤淡水魚丸,我在八里等你。」
經過一千公里的長途跋涉,第十五天,阿松和小瑛已經不太說得出什麼叫做「累」,只覺得好像在上班,每一天機械地踩著踏板、踩著踏板……。
接到朋友電話,準備數十公里相迎,他們的心情跟著開心起來。
在為了減輕負擔、早就提前寄回行李的輕簡單車上,掛上淡水魚丸,朋友的,自己家裡的……,兩大包魚丸,雖然重重的、ㄙㄨㄥˊ ㄙㄨㄥˊ的,反正,相迎的朋友馬上就到,到了就會接手。
他們就這樣帶著歡喜和信心,騎著、騎著。
八里過去了,沒看到人;林口過去了,沒看到人;直到大園,終於相見。
呵呵,這趟肝膽相照的「花蓮相迎」預告片,終於在「大園相會」時正片上演,雖然「不只一點點」縮水,想一想,有人相迎,還是很感人啦!
真正最動人的「大戲」,就在即將彎入家門時,在土地公廟前上演。
阿松和小瑛的朋友,在看到他們單車出現的第一時間,放鞭炮!
在鞭炮聲中等你,好浪漫唷!
這趟環島單車壯遊的最後完結篇上演時,我們正在創作坊上課。所以,完全沒有那種激情、興奮的「在場感」。
當小英轉述「放鞭炮」現場給我們聽,只覺得,這,太,誇,張,了!
可能嗎?真的嗎?還是,人家正好在拜土地公放鞭炮呢?
小英激動地說:「我跟你賭啦!」
哇!好熟悉的一句話。瞬間,完全回到現實,沒錯,小英回來了!
千里之外的眷戀,人在天涯的詩情,倒數計時的等待與纏綿……,這所有關於單車環島十五天的「夢一般的想像」,全都迫近眼前。
千里長征的大夢,這樣真切而具體。
壯遊,是真的!淡水魚丸,是真的!放鞭炮,也是真的!
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跟著鐵馬追風,輕易撫觸得到的,屬於我們自己的夢,當然也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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