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芳的巨蟹座水國 hi5877@ms15.hinet.net 。孩子的，文學的，奇幻的，夢想的，單身女子的水國。 所有粗糙的人間砂礫，經過水的融合，無論是淚水或汗水，或者是大海與河流，我們都可以在夜暗中等待，有光澤的珍珠，漸漸亮起......

7,223愛的鼓勵 74訂閱站台

祖父有一雙煮食的巧手，在高雄旗津天后宮前有一個超出名的麵攤子，以美味的「粉腸」轟動當時。
每一天，曙色未醒，他就得起身打點所有食材，一個人竭盡體能所有準備到「最多」的極限，無論多少，不到中午，一定被「搶吃一空」。

那種盛況，很多人都以為，祖父一定積財藏富、樓房連間。
事實上，我們一直擠在先祖留下來的不知道多少房共用的三合院，後來還不得不賣掉。因為，祖父、祖母喜歡打牌，父叔輩都沒有得到讀書機會，飄飄盪盪，散在台灣四地各自打拼。

父親習慣了這樣的拼鬥模式，漂流，成為常態。
高雄、花蓮、大武……，隨著他的工程公司，流盪在母親勢力範圍伸展不到的遠方。

母親噙著一肚子壓抑忍耐，帶著大一點的幾個孩子，放棄學業，一起打零工。
為了撐起更小的弟弟妹妹們，我們家排序最長的兩個哥哥、一個姊姊，都以令人驚豔的校排名，草草結束求學生涯。
他們不斷在找工作、換工作，我們一直在搬家。「流離途中」不再是紙面上美麗的修飾詞，而是再真實不過的日常素描。
因為真實，所以也沒有想像中的悲愴慘澹，大家都只有一個簡單的念頭，就是要好好活著。

這些流離掙扎的貧窮往事，在經濟起飛前的台灣往昔裡，其實並不特別。
我認識很多和我有相同境遇的朋友，我們都進駐在同樣的歷史軌跡裡，過著幾乎大同小異的「油麻菜仔」生活。

不一樣的是，經歷過流離窮痛的折磨，我們被艱難的生活現實，催迫到不得不選擇的交岔路口。
有人選擇複製上一代的遷徙四散，影響了下一代，無止盡漂泊下去；有人卻轉了個彎，堅韌相守，呼應著種植在身體裡對於「安定」的嚮往，絕不複製、絕不重複飄盪的過去。

母親從來不會說什麼大道理，她只是靜靜地領著我們，在生命的孤單浮沈中，慎重轉了個彎。

在父親的工程公司鼎盛時，人們說我母親「尪婿才情」。
父親的桃色糾紛糾纏不清時，人們又替她怨嗟不值。
母親很少辯駁，總是靜靜一笑，無聲地繼續工作，直到回到家，回到她自己的王國，才淡淡對我們說：「這些人不去說自己的丈夫，老是要說我，真奇怪！你們要記得，無論他在哪裡，那是你們的父親。」

任何時候，母親提起父親的臉容，都這樣舒緩而溫婉。
就好像她一直以為，父親就在隔壁，他們並肩，一起認真育養著一大群有出息的乖巧孩子；就好像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麼多年來，她只有一個人，賺最微薄的零工薪資，張羅最簡素的日常必須，犧牲了幾個大孩子的受教育機會，努力掙扎著活下來。

那張臉顏，印在我們的記憶裡。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一直到我們成長、成熟，經歷了愛情的貪瞋、痴纏、翻騰與折磨，才知道這樣的容色淡淡，究竟有多艱難。

然而，母親總是笑。有時候沈靜地笑，有時候大笑。
尤其在一整天勞碌的工作後，調皮的二哥習慣唱流行歌配上口白，在母親身前耍寶、耍帥，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無情的電影票」，七點了，八點了，到底她要不要來？二哥戲謔的口白，逗得母親開心地哈哈大笑，迴盪在靜夜裡的笑聲，久久不散。

我們在這些笑聲裡學會，無論日子好不好過，還是要笑著過下去。

好好過日子，是母親留給我們的魔法石。

這是我們這個家族的平凡印記。
同時，也是一種神祕魔法，讓我清楚看見，在生命的交岔口，我們都可以有兩種選擇。
重複沈溺，或者，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