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個禮拜去看戲，還剛好都是新編戲，
一部是上個禮拜看的《閻羅夢》，另一部是昨天看的《西施歸越》。
劇本嘛，其實都是對岸的，只不過《閻羅夢》經過安祈媽媽的修改，
雖然保留了陳亞先的架構，但已然是「臺灣製造」；
至於《西施歸越》則是羅懷臻的劇本，而且是他擅長的悲劇。
《西施歸越》留待下一篇講，這篇先講《閻羅夢》。
自然我和《閻羅夢》的初相見是在碩一「戲曲專題」的課堂上，
講文革後兩岸的新編戲，這部「大陸原創，臺灣製造」的劇碼自然要提到，
本子的出處是馮夢龍三言二拍裡《喻世明言．鬧陰司司馬貌斷獄》，
馮夢龍寫的東西原來長怎樣我是沒看過，不過初聽整個劇本架構時，
我直覺覺得：「喔，又是一段煮黃梁夢南柯的故事。」
於是最後司馬貌由陰司回歸陽世後，仍執意逐夢的安排才如此教人拍案。
這次演出和2002年的臺灣首演不太一樣。（我手邊的dvd是首演版的）
舞台做了一些更動，多了閃爍星光（雖然我一開始沒看出來），
整個戲劇節奏顯得很緊湊，速度也變快了，
當然，演的人有些更動，這次老閻君特邀陳霖蒼演出，
而那個在項羽、關羽、李後主之間一趕三非常忙碌的冤魂，
則由朱陸豪變成了盛鑑。
節奏變快看起來真的比較過癮；《金鎖記》如是，《閻羅夢》亦如是。
不過不曉得是不是那天演員狀況不太好，
老覺得唐文華的嗓子有點啞，聲音不如往常圓潤，
有些高腔感覺不太上得去，
勝麗姐也是，尤其高音的部分偶爾有些扎，
卻還是瑕不掩瑜了就是。
老閻君呢，我喜歡陳霖蒼的多過劉琢瑜的；
那一趕三冤魂呢，則是喜歡朱陸豪的多過盛鑑的。
相較之下，劉的閻君多了點溫文，而陳的閻君更顯滄桑；
閻君是個看透人情百態，歷遍諸鬼冤情的老鬼精，不單純只是個官吏，
陳霖蒼的大嗓裡明顯有著老人似的沙啞，
雖然不能分辨這是有意而為或生來如此，
但不論是粗獷的氣質或者是洞察世事的睿智，陳的閻君更顯高竿。
講點題外話。
陳霖蒼的父親是陳永玲，乃四小名旦之一；
尚長榮的父親是尚小雲，乃四大名旦之一，
陳霖蒼當初跟尚長榮學戲時，不知道是不是看中兩人背景上的這點雷同？
至於盛鑑，有毒舌評論說他的項羽還沒變聲XD，
我是沒這麼想啦，但是他和朱陸豪相比之下實在遜色太多，
共鳴不夠，項羽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有點中氣不足，
關羽過五關斬六將那裡又莫名其妙讓我覺得娘，
（吼，你是關二爺哎，刀子好歹舉高一點好唄）
倒是李後主和小周后調情那段還有那麼點帝王的味道；
反過來說，朱陸豪演到李後主那段就讓我很囧，
大概是他的美猴王形象太過根深蒂固……
《閻羅夢》引人入之處大抵在第二世與第三世之間，
老閻君與司馬貌的辯證過程、
司馬妻那句「還是死了好哇」「求道長高抬貴手，放他一條死路」的言論，
以及司馬貌還陽後仍執意逐夢求官的反應。
當司馬貌發現老閻君三百年前的判詞竟他自己的一般無二，
反應並不是對老閻君甘拜下風，卻是回過頭來再罵他個狗血淋頭，
司馬貌一生懷才不遇，一心想讓天理公道得以昭彰，
老閻君的作為正像是吃案因循的父母官，怎不令他氣結？
然而老閻君那句「冤冤相報何時了」卻令人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啊，如果單看項羽這一世，
那麼項羽判作關羽，虞姬判作劉備妻是很適切的，
看似對症下藥，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卻在第二世中製造了新的遺憾和怨念，而且變成無限迴圈。
呂后計殺韓信固然可議，但轉世後的曹操逼殺伏后更令人髮指，
西漢六將託生曹營六將以還項羽一命，又真的公平嗎？
那麼，什麼是天公地道？所謂的天理是什麼？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真的就能了結一切恩怨？
老閻君那句「才有所偏，命有所限」固然是漢代才性論的論點之一，
但當我坐在臺下旁觀著舞臺上生而復死，死而又生的過程時，
我仍不免要想：悲劇的源頭究竟是什麼？
問題真有找出答案和解套的一天嗎？
那麼老閻君的話好像又成了安撫人心的一劑……
即便也許只是短暫止痛。
在陰間度過六個時辰的司馬貌還陽之後仍是原來的那個司馬貌，
沒有因為在陰間的經歷豁然開朗或願意和妻子清貧安居，
初見時有些驚訝，卻很快明白過來：這又不是度脫劇。
大徹大悟的燦爛往往只存在於書本尺牘，
就連賈寶玉都要在百二十回後才出家，
怎麼要求司馬貌在六個時辰後就幡然醒悟？
這才是人生：浮生若夢。
可嘆可笑卻實際得不得了的是，從來沒有人真正從夢裡醒來，
每個人都甘心在自己所構築的夢裡流轉，背起自己為自己設的枷，
偶有黃梁南柯之類的事情發生，卻也只是寥寥幾人；
不論是司馬貌的「天公地道」還是老閻君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都不存在高下或對錯的問題：
司馬貌的執著沒有錯，老閻君的無奈也沒有錯。
一切定奪或者判斷或者分辨的責任全落在觀眾身上，
在舞臺上的一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時，背脊或也有那麼一陣冰涼：
哪個是我？閻君？司馬貌？司馬貌的妻？
亦或那些高叫著「我們的來世呢」的眾冤魂？
人生怎是小蔥拌豆腐似的一青二白呢？
老閻君說著，我莫名鼻酸；
「哎呀！真真如此。」我暗叫，
卻也很清楚自己也是那在夢裡翻滾不願醒來的眾生之一。
散場後，我笑著離開，心裡卻一陣淒涼。
有人把夢搬上了舞臺，演的卻不只是劇中人的故事，
我無法分辨哪個才是真正的夢：是司馬貌的怨念，還是我的人生？
p.s
大概因著陳霖蒼是尚長榮的弟子這件事，
我嚴重想念起《曹操與楊修》這齣戲，
尚長榮的曹操真是太好，太令人印象深刻，
究竟還有沒有機會親眼目睹呢？
真是超想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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