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民宿門口,
面對著雨停之後帶著些灰暗的天空。
我喜歡雨的味道,但也喜歡下過雨的味道,
雨的味道讓我有種獲得釋放的感覺,
下過雨的味道則讓我覺得安心。
其他人都還在沐浴更衣吧!
方才在童玩節玩水玩得瘋,全身上下早就濕透,
幸好民宿離童玩節活動場地不過咫尺,
大家玩起來更是放肆。
「原來妳在這裡。」
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小威,
伸手遞來我的手機,「剛剛妳手機響了。」他說。
面無表情地接過,我只輕輕「嗯」了一聲,
看到我平靜無波到近似冷淡的表情,
「幹嘛,耍什麼孤僻?」小威反而有些擔心地說。
「沒。」我朝他微笑,「發呆而已。」
其他人習慣了我總是帶著招牌笑容的樣子,
對於我嚴肅或是沉默的姿態反而無法接受。
小威回屋裡去,我繼續坐在民宿門口。
會是誰打電話來?該不會是組長打來問我為什麼蹺團練吧?
「啊……」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是他。
六月底錯過了他打來的幾通電話,
算他打來得不是時候,也算是我刻意「錯過」,
我害怕任何一個與他接觸的可能,
更害怕再想起那些我不願想起,卻也忘不掉的從前。
那陣子……真是可怕啊!
偏偏又忙著交報告,正是需要專心的時候,
花了一兩個禮拜,才以理智把那種深刻的恐懼封閉起來;
一個多月之後,他又打電話來,
而恐懼,仍在。
也許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做好面對他的準備。
鈴聲又響起,我被過分歡樂熱情的鈴聲嚇了一跳,
看看螢幕,還是他。
接?不接?
手指還是按下了通話鍵,話筒對方的那聲「喂」竟顯得急切。
「喂?」我壓低了聲音,
是不想打擾眼前的寧靜,也是希望自己保持平穩。
「我剛剛有打電話給妳耶!」
話尾加上語氣詞是他的習慣,
和我相較之下,他的聲音聽來充滿元氣。
「我知道。不過剛剛手機不在身邊。」目前為止還不錯。
「喔。」他好像不是很在乎我沒接電話這件事,
「妳在哪裡?台北還是新竹?」
開始說話不到三十秒,我已經想掛電話了。
「呃……我在宜蘭。」
「宜蘭?妳去宜蘭玩嗎?好好喔!」
我還記得以前他說「好好喔」這三個字的表情,
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羨慕和期待,
然而我現在回想起來,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嗯……和社上學弟妹一起出來玩。」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變得緊張,
希望他還不至於察覺,否則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的。
「妳是不是不想接我電話?」
是我掩飾的技巧太過拙劣,還是他真的太過敏感?
我知道此刻的他該是什麼表情:委屈。
只是一想到「委屈」這兩個字,
我對於他的出現,甚至是打擾竟愈發無法忍受,
當下有種衝動:就把我心裡想的那許許多多全說出來,
讓他知道委屈的不只他一個,
「當事者」也該算我一份,
而他帶給我的傷害(即使是無心)至今我仍找不到醫治之方。
然而,誠如我對自己說過的,
若能把一切都說出來,早在那個時候就該說了。
於是我沉默,但我的沉默只是變相地印證了他的猜測。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
不出所料,他在電話那頭開始發難,
「六月的時候打好幾次電話給妳也是因為妳不想接?」
答對了,但,沒有獎品,只有我的沉默。
「跟我講話壓力很大嗎?」
他是個心較比干多一竅的傢伙,就算我不說,他也該知道為什麼;
但他似乎鐵了心,一定要聽到我的答案。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會選擇委婉解釋,
一定會把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我會跟他說那時只是寫報告很忙,不能分心什麼的。
可是,另一個自己對我說「不想再忍耐了」,
很累哪!我忍耐了這許多年,是沒什麼力氣了;
再加上,當「學姊」當得累了,
總是有人拿些他們聽到的耳語來詢問我的意見,
出發點總是好的,總是由於關心他們所關心的人,
同時也是因著信任我,所以才把他們的煩惱或心事告訴我,
只是話說回來,干我什麼事呢?也不一定干他們的事啊,
那,何必來問我「該怎麼做比較好」?
累了,不如孤注一擲吧!
反正我早就不存什麼希望了。
「對。」我這麼說著,眼淚卻還是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換他沉默。
我滿腦子都是「到此為止」這四個字,
當初,我還抱著一絲希望,還拼命想把他拉回生活的正軌,
但他只給我這四個字,證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
也讓我發現原來我一直勉強自己陪在他身邊。
那我也可以對他說「到此為止」嗎?
我也可以請他從此消失在我生命裡嗎?
「我怎麼了嗎?」
他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跟我裝傻?
當初就是他告訴我,我只是在勉強自己陪他,
他難道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的心境從當初的積極到後來的無力到現在的恐懼,
這一切的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怎麼還來問我「我怎麼了嗎?」
該對他怒吼才是,但時間過去太久,
故事已不知從何說起。
「你傷我很深。」這是最最簡單扼要的說法。
他繼續沉默著。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我可以對Roger好,
卻沒有辦法像對他一樣對你好。
我喜歡你們兩個人,可是喜歡的程度和內容是不一樣的;
Roger很好,他從來不要求我什麼,有事才見面,
我在他面前就是我,不是某某人的朋友,
也不會想藉著我去查探別人的動靜。
可是你會。你每天中午找我吃飯,
不是因為想和我在一起,是因為你不想一個人。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眼裡沒有我,
你知道我還是會跟Roger聯絡,你知道我不會因此離開他,
你常常……嗯……」
目前為止,我有種在說別人故事的感覺,
一旦真正觸及心裡的傷痕所在,難免還是有些顧忌。
「嗯……你常常透過我去看Roger,
我好不好對你來說可能不是那麼重要,他好不好才是重點;
我對你來說可能只是一個橋樑,
因為你跟Roger之間的橋已經斷了,所以你只能透過我。」
我盡可能讓自己處在理智狀態中,
並不是怕他誤會什麼的,而是如果不這樣,
我可能早就抓狂到一個不行。
「你問我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老實跟你說,就是你透過我去看另一個人,
我完全沒有辦法忍受這件事,
那,你把我當什麼?我到底是誰?」
想要自己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
話才說完,我就發現自己連拿著手機的力氣都沒有,
然而他的回應更教我無力到極點:
「妳一開始就不是真心的,對不對?」
我的媽啊,我剛剛是在雞同鴨講嗎?
對於他的反應,我其實並不感到意外。
他有個毛病,就是只聽得進某種頻率的話,
以前如此,現在看起來還是如此;
只是我不甘受這般指控,好像我別有用心似的,
讓我真正動怒的是一旦我不能符合他的要求(或想像),
他便要將我歸類為背叛者。
我過去的用心全是假的嗎?那些認真為他煩惱擔心的日子全是假的嗎?
「既然你覺得我不是真心的,那我怎麼說也沒有用。
我承認我比較喜歡Roger,一直都是這樣,
如果我只能留在一個人身邊,我會選擇他,而不是你;
因為你眼裡根本沒有我,那我要一個根本看不見我的人幹嘛?」
用力把臉頰上的眼淚抹去,我並不想讓別人發現我這模樣。
「既然他比較好,那妳幹嘛勉強自己跟我在一起?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妳以為我會感激妳嗎?
還虧我那時候把妳當成很重要的朋友……」
「Roger考上教甄,現在是正式的高中老師了;
之前去考美研所的中國美術史組,可是沒考上。」
打斷他已近乎謾罵的發言,我自顧自地說著:
「他很好,退伍之後整個人變得穩定很多,變Man很多,
和大學的時候不太一樣,我偶爾會跟他用msn聊天,
我和他還有Viking有時候會一起吃飯。
就這樣。我想你要知道的也只不過是這些。」
這樣一來,我在他眼裡就徹底變成一個背叛者了,對吧?
「話都說開了,以後就請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
把我這個人忘了,就當做我不存在,這樣對我們兩個都好。」
把話說得殘忍,難過的卻還是自己。
手機突然沒了聲音。
他先掛了電話。
看著螢幕發呆,腦子裡一片空白,
就這樣結束了嗎?
到最後,我真正的心情還是沒能完整傳達給他,
除了恐懼,除了無力感,我對他還有很多感謝;
我不想傷害他,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保護我自己……
也許我真的是名背叛者,
背叛了他的信任,也背叛了自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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