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這幾天，我沒有刻意躲著梓勳，卻怎麼也遇不上他。依照以前的默契，彼此若不是在電梯裡相遇，就是會在公寓前碰上，一週裡難得有一天沒見上面的。
可是現在，連上學也不見他的蹤跡。
我關上家門，緩緩步入電梯。
他不只把我說的話聽進去，而且也照做了──和我保持距離──只是我的心裡卻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惆悵感。
我以前從來不會上去學校頂樓，但在發生了上次那件事情之後，我發現自己渴望回到那裡，那個事發現場。
諷刺的是，即使明知道自己中了圈套，還親手將韓梓勳推離自己的行為，或許是希望藉由那個地點給予自己幾分安慰吧！
如果是下課休息的十分鐘上去那兒，又得在上課前匆匆忙忙趕回教室。通常，我會利用午休。在班導師確認過班上所有同學都在教室午休後，他會悄悄回到辦公室，而我只要假裝要到廁所去，就不會有人發表任何意見。
我走過一道又一道的走廊，爬上一階又一階的樓梯，最後在開啟頂樓的鐵門前停下步伐。
那道看似厚重的鐵門半掩著，寒冬的冷風從門外灌至門內，我顫著身，伸出因為冰冷而麻痺的手，輕握在鐵門門把上。
半掩的鐵門外，傳來細微的交談聲，正當我打算放開我握著的門把，轉身離開這裡時，聽見了讓我忍不住駐足的內容。
「為什麼，梓勳哥？你說說看，為什麼成若涵那丫頭可以，而我卻不行？你說一個理由，你告訴我啊！我明明……明明和姊姊那麼相像，為什麼待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呢？」尖銳的女聲，聽起來有點歇斯底里。
良久，我才聽見回覆。梓勳向來就是一個善於隱藏情感的人，從他說話的語氣裡，我無法聽出他的情緒。
「不行，就因為妳是古綺寧。」梓勳說：「就算外貌和妍凌再像，妳也不是她。」
沉默了片刻，梓勳又再次開口：「是因為得不到而渴望擁有，還是真心喜歡而期盼交往？……綺寧，活在姊姊優秀的陰影下，妳無法看清自己真正的影子吧！」
古綺寧沉默著。
「因為從小就是追隨著妍凌的步伐而成長，長輩們的期望對妳而言如同無法掙脫的枷鎖，妳甚至不了解假使沒有妍凌，妳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符合長輩期望的標準又在哪？」梓勳停了半晌，又言：「我沒說錯吧！」
風將啜泣聲傳至耳邊，「梓勳哥……梓勳哥……」古綺寧抽抽搭搭的說著：「你怎麼能瞭解呢？姊姊是你的女朋友，你會因為有如此優秀的女朋友而深感驕傲……又怎麼能理解我的想法，從小就一直追逐著她的步伐的我……
「知道姊姊死掉時，我真的鬆了一口氣，從來就沒有如此輕鬆過，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循著自己渴望的方式去存活了……。哥，你知道嗎？她的葬禮上，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因為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悲傷。可是……申那小子，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那種痛楚我至今仍舊無法忘記。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要那麼生氣的破口大罵？最後我得到了一個結論，一定是因為我少了什麼……少了某樣姊姊擁有，而我卻還沒有的。」眼淚滴落到地面，化成一滴滴悲傷的證明。
「──那就是你，梓勳哥。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讓你陪在我身邊！申那麼討厭我……卻無時無刻地和你膩在一起，我該怎麼接近你？而你的心思除了姊姊之外，總是在成若涵身上打轉……我該怎麼做，才能像姊姊一樣？……」
梓勳緩步走到綺寧身旁，伸出雙手將她臉龐上的淚水拭去。
「沒有人要求妳得這麼做，就連申也沒有這個意思，妳就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做自己就好了。」他環住綺寧的肩膀，將她抱在懷裡，「妳和成若涵不一樣，妳對我而言是個很重要的妹妹。」
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握著鐵門門把的手倏然滑落。
好冰。
是門把的溫度，還是我的心？
我還是無法釐清，我在他心裡算什麼。
對韓梓勳而言既不是妹妹，又無法取代妍凌姊在他心中的位子的我，對他而言算什麼？
梓勳突然朝鐵門的方向望了過來，在彼此視線相對之前，我眷戀地又瞧了一眼他那面無表情的臉龐。然後轉身，離開。
也許像申帝所說的，我需要一點調適的時間。
如果我知道他今天沒去補習班，或許我就會提早回來家裡；又如果，我知道他手中擁著隻泰迪在公寓樓下等我，或許我會等他離開後再現身。
不過很不湊巧的是，這些「如果」都已經發生，無法避免，而「或許」是無法也不會實現。
我知道我需要點時間來調適，不過那些調適的時間卻沒聽見我的呼喚，未能如期出現。
「成若涵，」那個讓我不斷受傷、不停心碎的男人喚著我的名字。
我停下腳步，迅速將方才緊閉上的雙瞳睜開。
公寓門口，好像變成了我們的專屬。談判的專屬？
「妳午休的時候不在教室吧！」韓梓勳問著。
「嗯……」我僅是含糊的回答。
「既然都上去頂樓了，為什麼不把門推開？」他居高臨下得俯視著我。
「或許是我的勇氣不夠吧！」我不否認，卻回應的不明不白。
「明明把話都聽完了，為什麼就這樣走了？」
「韓梓勳，」我抬起頭直視著那人的雙眼，是帶著責備與怒意，還有些許隱藏極佳的愛意，「我該站在那裡看你將她擁入懷裡嗎？」
那顆受傷，碎成好幾萬片的心，化在自己說出口的話裡。語氣中，塞著滿滿地委屈與哀怨。
他沉默。
「所以，」我收回注視他的目光，「我走了。」然後踏入他背後的黑暗。
他始終像個機器人一樣，一個只會問話而不懂得答話或挽留的機器人，一個只知道用雙手環抱泰迪熊的機器人。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