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無法理解所謂情感的秋水愛子其實並不懂得什麼叫做喜歡,不過當自己輕躺在遠野永夜的大腿上,任由她輕輕梳開因冷風而糾纏的髮絲時,「我不懂那些人口中的喜歡,但我喜歡遠野前輩。」不禁自然而然的這麼脫口而出。
或許是因為她的身上總有一股宛若一片些許潮濕的泥土,上頭植滿著青綠色青草嫩芽般,聞起來並不那麼刺鼻的樸質氣味。
也或許是因為她有著一雙略帶涼意的手掌,和自己一樣在上頭布滿了粗糙不平的厚繭,卻不會像笨拙的秋水愛子一樣,總會一邊推開瘀血一邊劃破乾澀的皮膚。
更或許是因為,在同樣被世界給視為麻煩的遠野永夜面前,秋水愛子並不需要過於拙劣地去掩藏,自己是頭不懂人心的怪物的-這個不適合被誰發現的事實。
即便身為怪物的存在,其實只有自己也沒關係。
「果然秋水同學說的話還真是難懂。」遠野永夜扯起了帶有些疼惜卻又無奈的笑意,而嘴角殘留的瘀血則毫不客氣地突顯著她幾近蒼白的膚色。
這回遠野的父母並沒有扯著她的長髮,一次又一次的去猛撞冰冷的泥牆,卻用著足以震壞大腦的力道,一掌打掉了她右邊的臼齒,大概還狠狠咬破了舌頭。
時不時撫上仍略帶刺痛的臉頰,遠野前輩的雙眸裡似乎帶著一絲淚意,卻又在淺淺的淚光中,蕩漾著某種我所無法解讀的情緒。
她甚至偶爾會用著那樣的情緒,眺望著不遠處的操場上,那個正使勁和學生玩成一片的稻山亞貴。
一直到遍體鱗傷的遠野永夜,最終因為那些足夠致命的傷痕,那只將會永遠黯淡的眼眸,而被迫帶離了這座充斥著惡意的小鎮之後,我才總算明白,遠野前輩口中所說的那株擅自發芽卻又腐爛的嫩芽。
那根她自以為的浮木,偏偏卻又是壓垮她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個披著一身恰似勇者般的皮囊,沉溺在自我滿足的半調子熱血中,尚未脫皮的稻山亞貴遠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更加麻煩。
輕輕挪開那隻壓在胸鋪上,前幾分鐘還在不停朝著自己施虐的手臂。
「呼-、呼-。」在等到聽見女人那進入夢鄉,既滿足又平穩的呼吸聲後,我小心翼翼的爬離了那張發臭的大床,避開滿地滾躺的酒瓶。在赤裸的雙腳貼上冰冷走廊的地板後,才悄悄關上那扇不時就會發出刺耳聲響的老舊木門。
「距離真理子約定好的時間還有30分鐘。」沖洗著似乎還殘留在指縫中的各種黏液,而前後搓洗的雙手,頻頻扯動著緊貼在身上濕透的襯衣。
從肩膀開始向下延伸的傷痕,似乎還在一點一點泛著鮮紅的血珠。
刺痛的搔癢感,彷彿是有一列飢餓的螞蟻正在啃蝕自己的肌膚一般,不斷喚醒著人體那股想要使勁拍打的本能。
嗯,本能。
手捧著冰冷得就要凍傷皮膚的冷水,接著拍打仍有些微微發燙的臉頰。
除去那扇房門的另一端,攀附在空氣中淫穢的氣息和惡臭,我的鼻腔裡還隱約殘留著晚飯時,盤子裡那塊偽裝成漢堡排,卻帶血又帶酸的腐肉。
本能。
腐肉。
這麼說來,今天下午在離開那間冷得可以的物理教室前,稻山亞貴是不是扯著依然生硬的笑容,朝著還沉浸在片段記憶中的自己說了些什麼?
回憶著遠野前輩不過才過去一年就已經逐漸模糊的長相,我一邊將洗淨的蛙體鋪平在消毒過的鐵盤上。
如果說人的記憶能夠長存,是因為某件事或某個人對自己來說有著不可取代重要性,或是交錯著某種強烈的情緒或感情而久久無法忘懷,那麼從未擁有過這些東西的自己,是基於什麼而依稀記得遠野永夜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味?
是因為前輩總會溫柔的替我上藥?
是因為那句脫口而出卻無法理解的喜歡?
還是因為至今我始終感到疑惑,日益枯萎的遠野永夜,究竟為什麼會迷戀將她燃燒殆盡的稻山亞貴?
就像公主一樣期待著為自己披荊斬棘的王子?
明明那些揣著自以為的正義,而擅自定義何謂惡的勇者,總是肆意並狂妄地決定著誰就應該是等待著被拯救的弱者。
他們將那些弱者的感謝和奉獻,作為膨脹自我滿足的附屬戰利品;並號召著其他足以陪襯自己的戰士,踩著他們,或一起踩著沿途被他們以善或惡撻伐的,遠比自己弱小的存在。
然後在真的遇見自己無法戰勝的力量時,將深信著自己會被拯救的弱者,作為低廉的供品恭敬地塞進魔王嘴裡,拉著那些雙腳顫抖的隊友屈膝求饒,或一腳踢開那些曾被稱為戰友的人們落荒而逃。
這才是被童話故事給過度美化的現實。
愛慕著稻山亞貴的遠野永夜,雖然沒有被尖牙和利爪咬開了氣管、刨開了胸膛,卻還是被吞掉了一顆眼睛作為代價。
儘管這樣的結果其實根本不難想像。
和著混濁膿液的眼淚,腦中迴盪起遠野前輩送給我的最後一句道別,「妳一定要,永遠都是那座寸草不生的荒漠,而這是我最後能夠送給妳的--。」
- おまもり - 。
那些虛偽地在口中掛著「保重」的大人們,雖然伸長了脖子,扯起關懷的笑顏,視線卻緊緊抓著地面上尖得發亮的碎石不放。
就連那一向“溺愛”學生的稻山亞貴,也未曾抬頭正眼看向目光黯淡的遠野永夜。
宛如要扼殺某些輿論或聲音即將在暗處悄悄滋生一般,失去左眼的遠野永夜休學不過多久,稻山亞貴便一手捧著平坦的肚子,賣弄著手上光輝刺眼的婚戒,語氣甜膩的說道:「雖然很捨不得各位,但謝謝你們給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
他們都以為,眼前那個既美好又擁有十足人氣的熱血老師不會再回來了。
只是任誰也沒有想到,才過一年的時間,稻山亞貴修長的雙腿又踩進這座校園裡。
換了一身裝扮,褪了一層皮。
儘管其他的人似乎並未意識到“這個稻山亞貴”有什麼不同。
如果提起遠野前輩的名子,她是否還會記得,那個因為自己而失去希望和光線的少女嗎?
仔細想想,稻山亞貴的本質或許從來都沒有改變。
她和擅長說謊的凜川真理子,甚至是和不斷假裝自己是正常人類的秋水愛子一樣。
我們都是不折不扣的大騙子。
只不過稻山亞貴恰好總是帶著那麼一點我並不擅長的屬性。
可能還是特不擅長的那種。
停止回憶那些乏味的記憶後,我迅速地排列完鐵盤上那一具具既冰冷又滑溜的蛙體,一邊盤算著入夜之後,我該怎麼挪動全身痠痛彷彿隨時都要支解一般的軀體,爬下那張佈滿著水氣和皮屑的大床。
我需要避開滿地的碎片和酒瓶,在腳板被什麼扎得生疼以前,靜悄悄穿過狹窄的長廊,然後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推開那扇生銹已久的圍欄。
畢竟善於掌控的真理子,一向最厭惡誰不遵守她所訂下的時間或規矩。
更別說是身為專屬玩具的秋水愛子。
抽了幾張紙巾擦拭著上頭殘留的水氣,我輕捧起略帶重量的鐵盤,感受著周圍凝結的空氣依舊分秒刺痛著裸露在外的皮膚。
只是一昧沉浸於各種思緒中的我卻絲毫沒有察覺,那個渾身散發著比空氣還要凍人氣息的稻山亞貴,此時早已筆直地站在我的身後,遠遠相隔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嘣。」的一聲悶響,她的雙手正牢牢扣在我的肩膀上。
「稻山老師?」藏不住一臉的疑惑,我試著轉頭看向後方的稻山。
這種突如其來的接觸讓我不禁縮了縮被緊扣的雙肩,然而稻山手掌的溫度,幾乎能夠隔著白色的布料,依序冰凍我的血管和細胞。
她冷得就像鐵盤上的青蛙一樣。
「秋水同學像人偶?」稻山亞貴刻意發出了幾聲說不上尖銳卻又不是那麼自然的笑聲,她彷彿在舌尖上把玩著這幾個字一般,「我想凜川同學肯定說錯了。」
「因為無趣的人偶娃娃,是不會將剛剛剖開的兔子,血淋淋的放進自己的嘴巴裡的。」
稻山亞貴的話讓我不禁回想起那堂充斥著尖叫和啜泣的生物課,「是您說讓我告訴大家內臟的口感如何的。」
「如果我不這麼說,秋水同學就不會這麼做了嗎?」她的手掌逐漸加深著力道,「如果我說,讓秋山同學妳告訴我眼前這些青蛙的口感,妳一定也會將牠放進妳的舌尖上,我說的沒錯嗎?」
我能感覺稻山的指甲,正一點一點鑲進我的肩膀裡。
「毫無條件的服從,是秋水同學妳的本能,還是為了要掩藏妳的本能?」
「咀嚼著那些捏成像肉排一樣帶血的腐肉,是為了極盡所能地掩飾著妳的本能,還是那才是妳與生俱來的本能?」
稻山亞貴瞇起了她好看的雙眼,似乎意有所指的這般說著。
-----------------------------------------------
又是一則久違的更新,老實說,有很多的力不從心。
總是覺得時間遠遠的不夠,不夠應付工作、
不夠學習、加強或複習日文,
不夠應付檢定和考試,不夠充電和休息。
以及遠遠不夠時間用來自我療癒。
更不夠時間去做那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有很多的不順、迷惘、自我懷疑和厭惡,
我以為我努力向前走了,接下來也一定能夠慢慢往前走的,
卻被各種打亂了節奏,以至於我仍舊落到了不知道自己在哪,
該往哪走還能怎麼走的泥沼中。
然後我就這麼想,如果這有可能是我的最後一年,
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我想好好做些什麼?
然而答案就是,我想寫作、我想寫作、我想寫作,
即使時間或許仍舊遠遠不夠。
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試著去寫過什麼,
其實還抓不到什麼感覺,
等慢慢漸入佳境之後,或許會再稍微修改一些不大順暢的地方。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