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我對於那個叫做川下由奈的女孩似乎有些印象。
做為三班裡頭寥寥可數的優等生，除了扮演著像是偶像一樣角色的真理子以外，最獲得教師青睞的，無非還是那些名列前茅，成績優異並且表現乖巧的學生。
充斥著兩極的評價，置身在那些任由忌妒作祟，女子高中生的小圈圈所獨有的肆意攻擊中，川下由奈不外乎就是符合這些條件的其中之一。
不算突顯的長相，輕柔的嗓音在朗誦著枯燥的課文時格外的悅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佐惠曾用著鄙夷的嘴臉，覆誦著那些男同學的課後私語。
說來，這原本不過就只是場耐不住騷動的青春期。
既然少了對於真理子的那份顧忌，奈奈美的表現似乎也不再顯得那麼膽戰心驚，像是獲得默許而開啟了話閘子的美枝子，更是掩飾不了一臉的興奮，開始滔滔不絕的道著：「那個啊那個！各種行為詭異所表現出來的跡象，果然就是那個啊！」
「那個川下肯定是懷孕了！」誰也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麼能夠說得一臉如此斬釘截鐵，就彷彿那個孩子也有她貢獻的一份一樣。
我忍住就要打起哈欠的衝動，麻痺的雙腿令人感到頭皮發麻。越是聽著這些只會徒增內心匱乏感的話題，時間流逝的速度就越是緩慢得令人感到焦躁不已。
我偏頭看向一旁的真理子，卻發現她的嘴角呈現著一道極度不自然的弧度。
似笑非笑，眼裡還有幾分得意。
「笨蛋美枝子，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
「我才沒有開玩笑呢！」用力皺起的眉眼，臉上看來有些不滿的表情，「難道就連奈奈美都沒聽說過最近那些簡直快要掀翻校舍的謠言嗎？」
「都神奇得跌破我的眼鏡了！」不斷甩動著腦後的兩條麻花辮，感覺受到質疑的美枝子有些誇張地跳腳著。
彷彿是奔跑在熱鍋上的螞蟻，毫不協調的動作，似乎顯得有些滑稽。
「像妳這種只知道H的文盲什麼時候帶過眼鏡了？」略帶不屑的話語從飽含碳酸氣體的胸腔噴出，小佐惠一臉鄙夷的表情，嘲弄著在眼前的彷彿猴子一樣左右亂蹦的美枝子。
「妳說誰是文盲！」上揚了八度的高昂嗓音，美枝子用力的向前挺了挺傲人的胸口，她瞪大了圓圓的雙眼，唇角微微裂開的弧度，讓我誤以為她會繼續發出「えｴｴｴ～」似的，那專屬於她特有的怪腔怪調。
橋本佐惠和広末美枝子向來不大合拍，卻又總愛扯著對方腦後的辮子鬥在一塊。
而此刻輕掩著笑意在看戲的真理子，大概挺喜歡這種矛盾的化學反應。
反正打從一開始這個突然建立起來的友誼圈，也不過就是凜川真理子的心血來潮。
對於真正的和諧，其實誰也沒有保持著任何的期待。
凜川真理子只是想要聽話又好玩的寵物。
而圍繞著她打轉的女孩想要的不過是他人羨慕的眼光以及能夠從真理子身上得到的各種好處。
彷彿什麼水火不容似的對手般拼命較勁，對於小佐惠不時處於備戰狀態的美枝子，明明知道只要自己不做任何反饋，小佐惠那總是挾帶著一半惡意的言語攻擊，只會越演越升級。
美枝子看似極為不滿的踢著腳，卻又從不為『H魔人』這不斷加深的惡名，做任何的辯護及反應。
甚至在旁人看來，她或許還有那麼些引以為傲。
雖然難以理解，看著卻又格外的有趣。
「好啦好啦！妳們兩個也夠了吧！」
「然後呢？」奈奈美瞪著像是長了蟲一樣靜不下片刻的美枝子，聽來倍感不耐的語氣，「謠言我是聽過一些，但是總我完全聯想不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快要被硬是壓出餡來的夾心餅乾。
尤其美枝子朝著小佐惠揮出的巴掌，幾乎一掌也不缺的全都落到了她的胸前。
「畢竟是那個川下同學，她看起來就是個標準只知道讀書的三好學生。」說著她還不忘順便用力拍了幾下美枝子那肉感十足的大腿。
「ま、ま(嘛、嘛)！那因為奈奈美太過單純！」小佐惠得意地發出了類似『真是拿你們沒辦法』的感嘆，「那種女生私下往往最多小手段！」
「演出一副乖乖好學生的模樣，擺著單純潔白的姿態，還不都是為了吸引那些滿腦子H情節的臭男生注意。」
美枝子自然也忍不住接著插嘴：「而且我說，那些老師不是最喜歡這樣的女學生嗎？所以如果因為這樣而有了老師的小孩，其實根本也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情！」
「尤其川下由奈一直都是田中的御用小班長，早就偷偷交往什麼的，肯定沒有錯。」
兩人一搭一唱，煞有其事般地說著。
橋本佐惠和広末美枝子大概就只有這種時候默契才會好到不用說。
「不過我說笨蛋H美枝子的語氣聽來好像很不滿呢！其實妳偷偷在嫉妒川下對吧？尤其川下有張看起來十分清純的臉蛋。」
「哼！那種東西我才不需要呢。」美枝子用力地皺起了鼻頭，朝著一臉壞笑的小佐惠吐著舌頭，做出一張極度令人發笑的鬼臉。
「裝腔作勢，不時就要在真理子面前賣傻的八掛魔人。」
這話美枝子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寫滿在雙眼裡無聲的控訴，僅僅是和她對視一眼，我幾乎都能覆誦出她內心裡的各種獨白。
用著與生俱來，那異於常人、敏銳而準確的觀察力。
憑藉著這樣的才能，秋水愛子還能勉強的扮演好一個「看起來還不算不大正常的人類」。
只是如果不小心脫口而出了那暴風雨般的不協調，這才是真正令人忍不住發冷的笑話也說不定。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朝著美枝子筆直的視線投去了多少還算得上安慰的眼神。至少只要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類似，應該就能稍微滿足美枝子想要被人安撫摸頭的渴望。
所謂的人類，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那個田中老師不是已經有未婚妻了嗎？」
「我記得是那個六班的班導師吧？」
「既漂亮又令人憧憬的女性呢！好像每年都引發不少新生的騷動。」
「這所二流高校的學生，有哪一天是不暴動的嗎？」橋本佐惠難得還是能夠說出一些頗為中聽的實話。
「而且師生戀是違反校規的，和學生談戀愛、發生關係什麼的這種事情，更別說對象還是跟川上同學，怎麼想都覺得很令人難以置信。」
「痛、痛，奈奈美妳說話就說話，別老捏著我啊！真的很痛啊！」
美枝子搓著幾乎就要被奈奈美捏紫的手腕，如果不是我們一開始就嗑著便當在旁邊默默看劇的話，差點都要以為她們兩個才是準備要打起來的人。
沒能來得及等到小佐惠再次踏進圈裡來個三人總匯大雜炊，「フー。」的一聲，耳邊突地傳來真理子的噗哧一笑。
「不管怎麼說，首先，奈奈美妳如果真的在不鬆手，那隻被擒住的小雞可是真的要先哭了。」看來想是總算從某些我們不得而知的沉思中清醒的真理子，看著眼前皺著五官不斷扭動的美枝子，她用著一如往常的語氣，笑著提醒她們不要太過上腦而激烈得過了頭。
可她偏偏笑得又不是那麼自然。
彷彿是滾燙的開水滴落在冰冷的肌膚後，擴散開來時所帶來的片刻麻痺感。
藏在齊劉海底下偷偷繁殖的冷汗，悄悄浸濕了髮絲和細長的睫毛；真理子試圖抹去爬上眼底的那抹不安，可她越是在意自己此時的表現，就越是容易被震動的著空氣給出賣。
有人的身體正在微微發顫。
或許我應該這麼說，即使充斥在周圍那隨著秋意而略帶冰冷的空氣並沒有拍打著我裸露的肌膚，可人類身上總是過多又細微的變化，在自己2.0以上的視力範圍裡，往往顯得一清二楚。
那些盲目憧憬著凜川真理子的少男少女們，大概無法想像真理子的臉上出現足以崩壞她優雅的任何表情。
就算有人真的敏銳地發現了，最後肯定也會被精於算計的真理子平時最為擅長的手段給輕而易舉的蒙騙過去。
就像不久前那樣。
因嫌惡而發白的臉色，不自覺放大的瞳孔還在眼眶裡止不住地震動，真理子用著有些走調的嗓音，極其虛偽的說著：「真沒想到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夠獲得這麼多的關愛。」這話從頭頂著“凜川”家頭銜的人來說，簡直是難以入耳的鬼話。
「我太過高興，感覺眼淚都要跟著忍不住掉下來了。」真理子緊抓著我的手臂來強撐她發軟的雙腿，硬是花了幾秒鐘來擠出一滴摻或著冷汗的眼淚。
凜川真理子喜歡藉由那些條件平凡的女孩來襯托她的優秀。
同時卻又對那些無法自我控管而導致身材圓潤，完全不是長在她審美上的女孩表示過敏。
當然，對此她並不會老實地將它們表現在臉上。
還未清洗乾淨的手掌，以及佈滿薄繭的手指，那個女孩的皮膚是肉眼可見的粗糙。而殘留在指縫裡還來不及仔細清洗的泥沙，她隨意拍了兩下因奔跑而翻起的裙腳，一臉生澀的模樣，不難猜想大概是隸屬於園藝部的新生。
像是見了心儀的偶像一樣，激動得壓不住失控的雙手，那個應該要被我們稱為後輩的女孩擅自抓上了真理子的手臂。
「吶吶，妳看那裡。」
「凜川同學還真是到哪都能收獲小粉絲。」
「廢話，畢竟那可是凜川家的凜川真理子。」
「也是。」
「話說回來每年開學儀式都是凜川同學上台做的致詞代表呢。」
圍觀的人群討論的越是熱絡，凜川真理子就越無法抽出自己害怕被汙染的手臂。
真理子的身體在顫抖，卻和她口中的感動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關係。
那個女孩凡是再貼得靠近一點，真理子說不定都能把好不容易塞進胃囊果腹的食物一口氣全部都歸還給大地。
那些被用來滿足真理子虛榮心的人們肯定想不到，他們眼中溫柔和善，友愛同學又呵護後輩的校花前輩，內心卻滿是無聲的鄙夷。
儘管如此，真理子還是會忍著恨不得刷破肌膚的噁心感，說什麼也要維持好她拼命營造出來的假象。
畢竟凜川真理子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就連我都還沒能完全見識到她真正的本領。
「小佐惠不去解救美枝子嗎？」
「えエエ～為什麼？」小佐惠相當刻意的學著美枝子那奇怪的聲調，「這樣不是很有趣嗎？」然後一邊掏出口袋裡的智慧型手機語帶邪佞的笑道：「H魔人的呻吟聲，肯定很有賣點。」
雖然我並不覺得有人會願意把美枝子的哀號拿來做為訊息提示音，但還是閉上了嘴巴稍微暫離遠了些。
「真是的，也不能太胡鬧。」真理子力不從心的說著，逐漸僵硬地表情不知怎麼地蒙上了些許陰霾。她像是一直在思考著些什麼，臉上甚至出現了一閃即逝，難得可以窺見到的某種愧疚感。
對於那些為了消遣無趣而失控的小遊戲。
啊啊，這麼說來，可不是。
「真理子看起來似乎不太舒服呢，感覺臉色有些蒼白。」我稍微讓自己的肩頭更加貼近真理子，乾到有些發裂的嘴唇則貼近真理子的耳邊，呢喃般的輕聲說道，「汗水都沾溼妳的瀏海了。」
「川下由奈的事情，真理子其實是在說謊吧。」真理子的身體微微一震，但我並不需要擔心自己的不善解人意會引來凜川真理子的不悅。
只因為我突然想了起來，凜川真理子那麼喜歡秋水愛子這個『貼心寵物』的原因。
喜歡到不得不將自己這麼無趣又不善於討好的人綁在身邊的原因。
微弱而相似的同類氣息。
竭盡全力藏在假面底下的是毫無同情心的自己。
無聲的望著對方的雙眼，暗自對於將會被誰揭露的未來瑟瑟發抖。
我，秋水愛子，其實也是個騙子。
像呼吸一樣頻繁地假裝著自己是個正常人類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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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9 內容做了修正。
重新回去看自己以前的東西才發現，當初自己的腦迴路不知道是怎麼轉的，
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東西，到底是怎麼碼出來的(掩面)
結果說不定幾年後，我再回頭看2023年寫的東西，
又是同樣的心情「蛤?啥鬼?看不懂啦!」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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