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氣息,瀰漫在整個鼻腔。
有一股詭異的合諧感,靜靜的被陪伴。
耳邊傳來的是雨水打在鐵板上的「咚咚」作響,那曖昧不明的天色,是被揭開的序幕,有一種什麼緩慢的就要被改變的錯覺,令人心生煩燥。
我攀坐在無人教室外的窗台上,而陳思蘋纖細的背影,就安靜的佇立在眼前。
她偶爾會哼著我從未聽過的歌曲,並且用著甜甜的嗓音問候,儘管我始終不怎麼回應,她的笑容也不會因此而卸落。
今天她綁了一束小小的馬尾,及肩的秀髮,整齊的被束在腦後,用著帶有蝴蝶結裝飾的髮圈,她看起來其實就像十五歲的少女,單純而潔淨。
有時我甚至會懷疑,在我眨眼的瞬間,她是否會從背後冒出白色的翅膀,縱然而下。
此時她不大的手掌,正在口袋裡尋寶。
她的身上總是藏有一把包裝華麗的糖果,就叫做『幸運抽籤』。
然後她會帶著頑皮的笑容轉過身來對著我問:「張瑞君,妳要吃嗎?」那小小的酒窩,就鑲在她的臉頰上。
「我討厭甜食。」
每當聽見我這麼說,她就會飽飽的鼓起左右兩邊的臉頰,就像憤怒的河豚一樣膨脹著。
然而今天她只是用力的眨了眨眼眸,笑容十足燦爛的道:「但是今天抽到了幸運的藍色,是難得的Lucky Day唷!」
我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唇。
大概只有陳思蘋會用甜甜的糖果來做每日占卜。
然後她將那顆糖果輕輕的放在嘴唇上,耳邊彷彿還能聽見清脆的敲擊聲,就在她整齊排列的牙上翻轉。
她滿足的笑了笑,踩著輕盈的腳步,再一次跳坐到了我的身旁。
「藍莓口味。」吐了吐被染上色彩的舌尖,陳思蘋愉快的笑著說。
將近傍晚的天空,籠罩在頭頂的烏雲,就像偷抹了一層淡淡的腮紅。
陳思蘋那顆看來顯得並不怎麼笨重的腦袋,時常動不動就賴在我的肩膀上,牢牢勾著我的手臂,誰也動彈不得。
起初幾次,我還會試著用力的推開她的腦門,撐著猙獰的面孔,掙扎蠕動著。
但後來我就像麻痹的木頭,對於她不是那麼令我討厭的體溫,放縱似的任由她為所欲為,還有那些親膩的舉動。
自從那天過後的兩個禮拜之中,彼此似乎形成了一種若有似無的默契。
說不出的平靜感,就這樣迴盪在空氣之中。
「昨天聽小久說,二年級裡頭有一個很可愛的學弟,一樣有著顯眼的酒窩,聽說笑容靦腆的會讓人以為是害羞的女孩子。」她晃動著騰空的雙腳,完全貼在一塊的肩膀,我也不免隨著她的擺動而搖晃著。
「啊!小久是我們班的一個同學,人挺熱心的,有一種鄰家大姊姊的感覺。」她突然抬起那顆惱人的頭顱,慌亂的補充著。
不知怎麼地,我突然覺得有些頭昏。
「張瑞君喜歡這樣的男生嗎?」突然鬆開的手臂,陳思蘋的臉,就正面的放大在眼前。
有些泛紅的膝蓋,她就跪坐在我的大腿邊,只差沒有攀上我的身體,我禁不住的想,並且望著窗檯的邊緣,小心注意她有可能跌落的距離。
「妳想問什麼?」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的身子應該在向內縮一些。
我瞇起了雙眼,對著她愁雲滿霧的表情問道。
「她們說,妳上學期,也跟那樣的男生交往。」雖然玩完之後,就被妳給甩了!
看著陳思蘋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幾乎可以猜想那些沸沸揚揚的評論是呈現如何的發展。
扯了扯嘴角,按耐不住的冷笑著。
然而看著我面露冷色的模樣,深喘了一口氣的陳思蘋,似乎下了打鐵要趁熱的決心般,擅自握住我交錯的雙手,像連環的砲彈打亂著本該平靜的海面。
不是洶湧,就是漣漪。
「怎麼在一起的?」
「為什麼會交往?」
「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們...」
「喂。」挑起了眉頭,我冷冷的制止了那一連串如同鋼珠般生硬的疑問,繼續摧殘我慣於寧靜的聽覺。
有一種不耐感,讓我突然想把陳思蘋那煩人的姿態踢下窗檯。
「我沒有義務回答妳的問題。」再一次推開眼前的腦袋,索性跳落在走廊的地面上。
陳思蘋鼓起了臉頰,在我身後叫道:「張瑞君!」然後我聽見腳步落地的聲響,她接著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彷彿被提醒了什麼,並且感到困擾的皺起了眉頭。
「那很重要嗎?」我轉頭對著她問。
在過去從未擁有過友情的我,根本無法拿捏如何坦然和相處。
「對我來說很重要。」她拉上我的手腕,臉上的表情,就和那天來到我的身旁,對著我說想要成為朋友一樣,看起來是那樣的認真。
對著那乍看之下,就要泛出淚光的眼眸,我像是突然意會到了什麼,欣然的淺淺一笑道:「我對妳的學弟沒興趣,妳可以不用這麼擔心。」順道拍了拍她的肩膀。
「蛤?」陳思蘋瞪大了雙眼,難得的對著我咆嘯:「張瑞君妳這個大笨蛋!才不是妳以為的那麼一回事!」
「不然呢?」我偏著頭看她一臉惱怒的模樣,紅撲撲的臉蛋,就像熟透的番茄。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那只被丟棄的人偶娃娃,有著剪齊的瀏海,搭著一雙紫紅色的雙眼。
我再看看陳思蘋那白皙而圓潤的臉蛋,突然理解那股莫名的安心感。
正想著怎麼結束這莫名而尷尬的問題時,顯得欲言又止的陳思蘋突然開了口道:「因為我羨慕。」
「張瑞君,我比誰都還要更想了解妳,難道不可以嗎?」她就那樣的盯著我,不安的咬著下唇。
明明總是在臉上掛著笑容,卻比誰都看起來更容易哭泣的模樣。
大概是怎麼樣也不會預料到的回應,我呆站在原地,看著陳思蘋的表情,就連在眨眼的瞬間,淚水滑落臉龐都不自覺。
如果是張瑞君,如果是過去的張瑞君,大概會冷笑著嘲諷別人的虛偽和自作多情。
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悄悄的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被改變了。
心頭似乎傳來了久違的窒息感。
「張瑞君?」陳思蘋露出擔憂的臉色,眼神看來有些失措。
「他。」嘴巴就像不受控的,吐出了聽來有些艱難發出的字眼,我腦袋空白的對著她侃侃而道:「跟我們同一屆。」
「莫名的搭話、相識,然後莫名的交往,明明我還記不起他的名子。」雖然知道他的笑容靦腆,卻從沒注意過,他臉上小小的酒窩。
「其實,即使不是他也無所謂。」扯起了嘴角,我想我一定笑得很難看。
「妳相信真心嗎?」我對著陳思蘋明知故問,「可是我不相信。」
「他要的東西我給不起,那種期待對我而言,只會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扒了扒腦後的髮絲,語氣無法像期望中那樣釋然的接著道:「所以分手了,只是這樣而已。」
隱隱作祟的愧疚感。
「原本我以為他應該會氣憤的做些什麼,例如一個巴掌。」或者是在那個補償的吻,咬破我的嘴唇,但是「最後他什麼也沒說,期末不到就轉學了。」
然後我再一次對著陳思蘋挑起了眉頭道:「這樣妳滿意了吧?」雙手懷抱在胸前,有一種莫名的憤怒,使得我咬牙切齒了起來。
她的雙眼瞪大,表情看來卻顯得相當難過。
「喂,該說的我都說了,妳幹嘛還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自白,我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第一次覺得那麼樣的為難,對於那始終無法猜透的心思,感到苦惱而不安。
無法像對待其他人的方式一樣看待著陳思蘋,那種莫名的信任感逐漸加深的當下,平靜之餘,伴隨著不時的失措。
因此我決定忽略那看來像是同情的難過,轉過身,決定走向走廊的另一端,還有一座沒有廢棄的生飲機。
在我跨出了腳步,陳思蘋的聲音才悠悠的從背後傳來,她喚:「吶、張瑞君。」揚起的語調,帶一點淺淺的鼻音,說著:「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吧!」
我錯愕的轉向看著她問:「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她依然甜甜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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