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育嬰室裡,照顧寶寶的護士把小兒給抱了出來,他是第一次見到很多人都認為我不太可能成為父親的父親。大概是平日形象太糟糕了^^(要微笑一下),朋友們不太認為我將能成為父親角色之類的。小兒正在護士懷裡放聲大哭,我輕輕在他身旁喚著,用過去每晚在妻身旁呼喚他的渾號:幫幫。
原來,每日聲音的呼喚是如此情深意切…
我看見他突然的笑臉。
嚇一跳。
他認得我…的聲音。
那張笑臉我應該一輩子都會深深地印在心裡。
而且我不相信那是寶寶不自覺的笑。畢竟那是在哭的過程裡的一剎那。
一切隔著一層肚皮所發出的聲音,都漸漸地看出影像。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有一種:「喔!原來你就是這樣呀!」的感覺。像是早先,妻的肚裡於半夜常常會傳出一種聲音:咯、咯、咯、咯。原來,那就是小兒迷走神經影響造成的打嗝聲,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你在我面前,你的咯咯咯之聲,就不再是一種神話。然後便微笑看你,說:你是有趣的。最起碼對我的生活而言,你是有趣的。
又或早已在肚皮裡,透過超音波,你就已經會吸吮手掌背。現在,當你急切時,破不急待面對口腔期的失落時,我能親眼見你吸吮手背的模樣,然後讓我開懷大笑。你的哭泣模樣、那撇嘴表情,很容易讓我開懷。感覺上好像不是很同情你。但小兒你有時歪嘴斜笑的表情,又會讓我有種不寒而慄之感,好像你在算計些什麼。那歪嘴斜笑的表情,讓我想到一個未來可能出現的、風流少年之類的人物。若是略去這些不談,我喜歡看你正面微笑的可愛表情,我知道當我把頭依附在你身旁時,你會感覺到我的存在,然後露出微笑。即便我睡得姿勢已經很扭曲。我想你要記得你母親在每個夜是如何呵護的面對你、而不得不腰酸背痛的。你要想想你奶奶是怎麼把你捧在懷裡細細地安慰。若是相比,我真的不算什麼,因為你是我的新寵物。當然,我不會告訴你,你曾經是我的寵物之類的話語。
睡著了,更像寵物。
關鍵還在於哭。哭,是警訊。
看,你扁嘴在哭囉。
剖腹產後,妻因為白血球數值過高,施打五天左右的抗生素。在那些天的生活裡,妻的血像是不斷出現在生活裡的尋常物,不時的會出現在我眼前,讓我異常的驚覺妻是如何為了你而消耗寶貴青春。在母嬰同室的環境裡,斜對面床位的女人又再痛哭,她擠不出再多一些些的母奶。那種乾扁的痛哭成為一種類似受到集體社會道德譴責壓力下的自責。過去在我母親的年代,鼓勵喝牛奶、喝罐裝奶粉;在這個時代,則鼓勵喝母奶牌。
人類為人父母所做出的行為,很多時候往往受到社會的集體操弄,或是受到政治力、經濟力的介入,而不斷轉化。當女人隔著對講機說她想用配方奶時,醫院的回應是不會給與任何建議的,他們一概地制式化推薦──就是要母奶;倘若要選擇配方奶,請自便。女人開始驚惶,打電話到處問人,要喝什麼牌子的奶粉好,直到她繼續哭泣。
這個矯枉過正的社會。
推廣母乳的極端,就是完全沒有好好想想在這樣的社會底下,人們兢兢業業的追逐生存,有多少女性不斷因為工作壓力而殘害到自己,有多少女性想要親自哺乳卻又有種力不從心之感。推廣母乳,卻沒有好好思量母乳有可能短少的原因,結果還是讓女人繼續哭泣。我想,應該有很多男人捨不得女人的哭泣,而毅然憤恨地咒罵母乳推廣的過於極端吧!
自古以來,若人類都有充沛的母乳來源,那麼人類的數量爆增,就不需要等待工業革命後的現代化奇蹟了!小意在享用自然產、剖腹產的全餐之後,早已筋疲力竭;她拼命努力地追著小兒的食量。
你這娃兒帶股狠勁地迅猛增長,雙手不時從套牢地包巾中奮而掙脫、揮舞虎形拳。
你喝的起勁時,就必須考量配方奶的搭配;
你喝的迷茫時,就必須考慮你會不會脹氣。
你那喝飽醉奶的模樣唷…
專賣奶粉的銀行裡放著諸多配方奶。我想問問有沒有小罐裝的酸化奶,想先給寶寶喝喝看,店員說政府要推廣喝母乳,所以小罐裝都沒有。要不是在過渡期,要不是正在努力追奶,要不是小兒夜裡瘋狂哭鬧,誰不想要徹底擁抱母乳神話?那夜裡脹氣地、奮力地哭叫,讓我們發現小娃兒安在的力量。辛勤地紀錄餵食時間、排便時間,看著有關怎樣好好吃飯、睡覺的嬰兒知識,一切都是為了這樣一個安在的力量。於是,我在夜裡常常夢見一片翠綠的草原、又或是一片豔黃的沙漠,那一片綠、一片黃,就是尿布上的顏色幻化而成的奇夢。
在母乳神話持續之下,神壇的祭禮就是一個個讓嬰兒試驗的奶粉罐。網路上一位一位的父母不斷追問究竟哪個配方奶才適合,這樣迫切的問題卻始終存在於一個追求餵食母乳的高標準之下。那些由上而下的關懷,可能無法觸及無法哺乳的女性的痛苦之上。
畢竟奶粉罐是市場機制的產物,但嬰兒的求生卻是天性。
不管哭與笑都無法得到寶寶與母親沒有母奶時,該需要得到怎樣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