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看幫幫這張可愛、明顯削弱臉龐地微笑的圖像。
這是在他面前讓自身變成兒子的大玩偶之後,才讓他顯現地、我深愛地笑容。
顯然這樣地微笑,也頗包涵阿爸自身願意極盡精雕細琢之能事。
可愛一定是受到呵護、引導與培養的。
否則就算是一小嬰兒,也知道原始的暴力是什麼。
年初一,早起。
夫妻倆帶幫幫來到頭屋.明德。
他臉上充滿訝異,看著與他不到90公分的身高相對比下、那非常廣闊的人工湖面,眼望出神。時間從他眼神中停滯。他知道世界這樣的動態畫面原來可以靜止,一下子便可如此祥和。那眼神所帶來的禁制,讓我陷入到一個記憶的迴圈裡,顯現一把左輪手槍的圖像。
小舅,孤身在台北賺了錢,幫我買了一把玩具左輪手槍。
彈葯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全部被我這小野人使力打盡。
只留下再也不會發出聲音的槍殼。
暴力,不是因為你的親人過早給你一把充滿暴力象徵的玩具,而是沒有親人一起陪你使用這玩具、享受一起使用這玩具的時光。
暴力始終是出自於孤獨、誤解、以及失去關懷。
關懷,不在於身為親人的你就在你小孩的身邊,而是就算你在你小孩身邊,但你根本對他的行動無動於衷,根本沒有產生任何互動。像是讓他癡呆地望向電視、像是讓他獨自享受玩具對他的刺激,而身為他親人的你,什麼都沒做。
我永遠記得那寂寞地圖像:
一個人拿著左輪,待在不大的客廳裡,無所事事。
旁邊一個人都沒有,什麼人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拿著左輪尋找自己應該要找尋的獵物。
我搬椅子,往上爬,設法拿到桌上的奶粉罐。奶粉,幼時的我的食品。
將右手握著奶粉罐,左手握著左輪,我看著這兩樣事物,周圍的寂靜讓我感到煩悶,我想製造聲音,於是開始猛拿左輪死命地敲擊奶粉罐,打到奶粉罐嘎嘎作響,打到奶粉罐不成罐形,直到裡面的奶份如塵霧飄散在客廳裡,才歇手。
時間配合恰到好處,大人們出現了,一陣驚呼,整個客廳又活絡起來、充滿著聲音,左輪手槍斷成兩截,它死得其所、有價值。
我記得當時笑得好開心,但應該是一點都不燦爛的笑,兀自邪得很。
前幾日從台中回到老家,只要看見幫幫呆坐客廳,心裡就會翻攪,想著父親陪孩子的時間還是太少。年紀大的爺爺奶奶多少是力不從心。我也會見到幫幫猛擲玩具的情景。
然而對他吼叫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雖然有時我也無法案耐得住。
你這男孩呀…
他展現的暴力是因為他的寂寞,他必須製造聲響。
就像那把左輪手槍與奶粉罐的撞擊。
你必須精雕細琢般地陪他玩,陪他千篇一律地堆著積木,在他身旁詠誦他還不知所以的唐詩,陪他唱著火星人的歌曲,甚至帶他跑跑、跳跳、消耗他的精力。
於是,他才會在互動的過程裡安靜下來,享受作為人所應該有的文化滋味。
最近,幫幫又長肉了。
諾羅病毒雖然折騰他、也折騰我們全家,但好歹這個生命果然是青春,他繼續挑高、拓寬。我看著他,卻盡是想著要讓自己體力更好,要讓自己更應該與他相伴,讓他知道,這世界並非只有左輪手槍打在奶份罐上,才叫快樂。
如果,小孩已寂寞地製造噪音,而你又再瘋狂吼叫,…
小孩是奶粉罐,你就是左輪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