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港仔教授先行回台灣，所謂參與研討會的「同行團隊」，基本上便只剩下我跟傻妞兩人。研討會報告還順利，反倒是該去哪兒逛逛成為兩人討論的焦點。
她想去逛圓明園，一早的行程便是那兒。
北方的風是寒冷的，透到骨子裡。
那一早至下午享受寒風刺骨的滋味，至今或許還是不能忘懷吧？下午回到飯店，傻妞的熱量已經消耗殆盡，呈現奄奄一息的狀態。也是因為外邊實在冷到不行，所以她選擇待在飯店裡安睡。
於是接近下午四點多左右，我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
北京地鐵是一個人旅行的好選擇。
每搭乘一次，票價只要兩塊錢人民幣，不限站數。
社會主義國家還真是把地鐵當作純粹的大眾運輸工具，似乎不太計較成本，又或是他們的人口基數龐大，每日的乘坐足以彌補運輸的成本？相比起來，台北捷運的搭乘顯得昂貴。不過我問問當地旅行商埠販售的人員，好像更為底層階級的人們不太搭乘地鐵，他們覺得做公交車更便宜，都是幾毛錢在算的。交通運輸工具顯現明顯的社會階級區隔，特別是在人口基數特別龐大的時候。
我打算從住的北京大學附近開始搭地鐵。
不過肚子餓壞了，先去當地的麥當勞胡亂吞些東西。
問他們的服務人員：你們有玉米濃湯嗎？
啥？玉米濃湯？我們哪有賣這東西呀？
那你有賣什麼熱的飲料麼？
有！桂圓紅棗茶。
桂圓紅棗茶…好吧，那來一杯，配漢堡還真有點怪。
櫃台服務人員將一連串中國文字以緊密的節奏從他自個兒的嘴裡劈哩啪啦的、如機槍掃射似的說出來，我在不斷拉長耳朵欲聽仔細的氛圍下，接受我的餐點。
我的規劃是這樣的：從所在的地鐵4號線開始，亦即從我居住區域的北大東門站開始，搭乘地鐵4號線往東南，至西直門站，這樣的地鐵路程，大約經過7個站左右吧？
北京地鐵每個站與站之間距離顯然比較長，當然我是以台灣的經驗來衡量。到西直門站，再轉地鐵2號線，便直接往東至鼓樓大街站下車。
北京地鐵在4號線與2號線一帶的人潮，大概在下午四點時便已湧現。
每到一個站好像都在製造沙丁魚罐頭，做了一批製成，便在下一站送貨，每個罐頭的樣式齊全，有肥大小孩、苗條少女、碩壯男人、與硬骨頭老人、外加冷豔少婦。看起來讓人覺得新鮮好吃，因為對我而言，北京沙丁魚罐頭就是新奇。
在地鐵裡觀看那些人的穿著與色調，其實跟我自己差不多。
一律偏暗、灰、黑。
但是我從那些偏暗顏色裡、特別是從服裝樣式裡，還是能夠區分出：我自己顯然並不是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們。這感覺很特別。就好像最近我在台灣的大學裡邊監考時，偶爾會發現一些大學生的穿著很特殊、讓我覺得他們並不是生活在這個土地上的人們一般。後來也證明了這一點，他們都是從中國大陸來的交換學生。
北國與南國有著距離。
另一個使人覺得困擾的問題，應該是人們都不排隊吧？
在地鐵裡，在這諾大的沙丁魚罐頭製作工廠裡，並沒有良好與妥善的生產製作流程，每一個即將進入核心製程的原料，都是東一塊西一塊的擠成一團，等到入廠閘門一開，所有的人形原料皆全然地湧入，完全不成其為一個西方意義底下的標準系統，那麼，這算中國特色嗎？
在這樣的製作工廠裡，我成了唯一的「雞肋」。
那一個不屬於沙丁魚成份的不致命細菌。
在地鐵站進出之間，我永遠是最後一位，因為我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去進行這樣的拼殺。但他們如此習以為常，是不是這樣的習以為常，也是一種秩序呢？
而這種秩序只是我還不習慣而已？
在一個人的旅行中，我自己被自己的心境給釋放。當然，誰也沒看過我獨自一人的臉。不過我一個人的旅程，整個身心對周遭環境的反差，應該很大吧？
一個反差很大的原因在於，我真正回到屬於一個不用對他者進行準必要性反射的諸多動作中。我沈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拍攝、行走、觀察、反思。
當見著在一個狹隘的巷子裡，居然藏著一所國民中學，看見許多父母親在外邊癡癡等候、許多穿著制服的孩子走了出來；我忽然想起小意、想起小意懷孕初期的不適、想起與小意的生活。那些家長與孩子們就在我的身旁走過，偶爾摩肩擦踵，讓我意識到北京的「小」；那全是因為人口的數量。
數字的重量。
上面看到的照片，都是從鼓樓大街拍攝的。
那兒有看上去好多好吃的店面，可惜我沒做太多功課。鼓樓大街的名稱，是因為有座鐘鼓樓吧？
鼓樓是明清兩代向全城擊鼓報時的地方。
1924年曾改為「明恥樓」，陳列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時的國恥實物。這樣的百年遭遇、民族恥辱，似乎還深深地扎在中國的內心裡；也或許是因為如此，這樣的「第三世界」也才開始更為接受馬列思想吧？
看著路牌標誌，什麼天安門、地安門，便想起陳昇的歌。
陳昇的北京一夜，應該也是與他個人的思想產生共鳴後所認識的北京吧？
我喜歡的北京，就是我特別想要去觀看的地方。
南鑼鼓巷是重要的一個。
它，應是北京古老街區之一，呈現南北走向，北起鼓樓東大街，南至地安門東大街，全長786公尺，寬8公尺，與元大都同期建成。這條巷子，東西各有好多條胡同，感覺就是一隻魚的骨頭分佈圖。
魚骨圖。
什麼福祥胡同、蓑衣胡同、雨兒胡同…好多，記不住。
不過這條南鑼鼓巷，已是舊瓶換新酒，外表上是古董，骨子裡都是小商家，在賣東西：賣吃、賣穿、賣紀念品、賣關於你我的人生之類…。走在路上，會感覺這是北方胡同宅院裡頭，堆放上台灣士林夜市的內涵，一整個瞎拼湊。
像是一個賣場外邊打著的招牌，便與整個古城區傳統非常不搭。
大概是看到這些賣場就覺得厭倦，好像全世界都看得到，也就不足為奇一般。倘若資本主義讓世界變平了，那我寧願世界是如此凹凸不平。
我想。年輕孩子們應該喜歡來逛這兒吧？
就像大學時候的我，喜歡去逛逛士林夜市的感覺是一樣的吧？看著年輕孩子們在那兒瞎逛，我突然覺得什麼跟文化搭不搭的說法，實在不用再提。它們能讓人快樂，或許就有功用。
對我而言，一輛舊腳踏車對我的意義，可能比那些琳瑯滿目的街市產品，還要更為吸引我。難道這不是最值得我探尋的一段歷史嗎？到目前為止應該是的。
總之，一個人的旅行，很舒適。而且很安靜。特別是，不怎麼感覺到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