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的孤兒．匈牙利的母親
──“澳門國際電影及錄像展”外語片推介
看電影節，有人喜歡尋找大師名作，有人卻獨愛新導演新作品。
自從數年起開始，澳門引入香港電影節的部分節目，雖然規模遠不如香港，但已經成為澳門影迷一年一度的盛事；在澳門，要從大銀幕觀看非主流外語片，這幾乎是唯一的平台。看看今年文化中心的“澳門國際電影及錄像展2007”節目單，雖然未見大導演的蹤影，不過不要緊，一些陌生的名字更帶來驚喜。以下要介紹的兩片，題材看來有點老舊，但可喜的是電影在視覺上令人耳目一新，在內容上亦能以舊題材拍出新意。
一個孤兒的人生歧路
《小鬼頭尋親記》(The Italian)中，有這樣的人生歧路：在俄羅斯一間被冰天雪地圍繞的孤兒院中，有個六歲大的小孩將要被一對意大利夫婦領養。找到一戶好人家對一個孤兒來說理應是天大喜訊，但有一天，有個母親來到孤兒院找她那已經被他人領養的孩子，小孩看著這落寂絕望的母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假如有天他的生母也來孤兒院找他，她不就注定撲空嗎？如果他乖乖地去意大利，不就一輩子沒法跟生母重逢了嗎？於是，六歲的他竟千方百計逃出孤兒院，上路尋找生母。
這樣的故事大綱，似乎有那麼一點老套，但落在導演安德烈卡夫楚克手上，電影卻意外地神采飛揚。首先，那種寫實中滿溢詩意的視覺風格，感染力特強。皓皓白雪的荒涼，映對的是現實的殘酷與貧困的生活，昏黃的色調與淡淡的琴音，描繪出孤寂的人心。拍過可憐孤兒的導演的人很多，但安德烈卡夫楚克堅持不渲染不賣弄悲情，拍出了克制內斂的情感，往往是輕輕一筆就緊緊抓住觀眾情緒。那種沉重而凝練的風格，令人想起俄羅斯電影的優良傳統：從大師塔可夫斯基到數年前的《爸不得愛你》(The Return)，詩一般的沉鬱筆觸一直是不少俄羅斯電影的鮮明標記。
在抒情之餘，電影亦有力地書寫社會現實。當被領養的消息在孤兒院流傳之後，既有人告訴小孩那是一個令人豔羨的良機，也有人開始諷刺地叫他「意大利仔」。導演展示了歐洲的貧富懸殊：當一對意大利人抵達一片白雪蒼茫的俄羅斯，他們帶著的是類似遊客的好奇目光，俄羅斯的貧窮與孤兒院的辛酸，都只是他們的一道道風景。當然，還有領養中介人的貪財嘴臉，以及她總是以“有錢使得鬼推磨”的作風行事，都是導演對俄羅斯社會的批判所在。
出走之後，小孩遇上街童的刧掠，走過窮街陋巷，而他的生母，就是生活在城市的最貧困角落。那是導演的一張俄羅斯地圖，內有貧瘠的鄉間與複雜的城市。整個尋親的歷程，被不少影評人認為有著狄更斯小說的影子，不約而同地，安德烈卡夫楚克與狄更斯都藉著孤兒的故事，去鋪開城與鄉的空間書寫，以及低下階層的生活百態。
在全球化肆意拓張與歐洲一體化的今天，電影的尋根主題亦可圈可點。固執的小孩寧願放棄做個富裕的「意大利仔」，千辛萬苦都要尋回他的根源，當他走進城市的貧苦角落尋找生母，他一點都沒有猶豫。甚至，在最危急的時候，他敢於以自殘身體的方式換得他的自由──尋找身份的自由、決定自己未來的自由。那種對根源的執著，那種寧願捱窮也不忘記血統的意志，饒富寓意地成為了一個俄羅斯導演的自白。
縱長的空間與一抹抹的紅
匈牙利電影《媽媽香噴噴》(Fresh Air)亦有個司空見慣的主題：親子之間的疏離隔閡。在一個單親家庭中，母親是公共廁所的清潔女工，她的女兒則酷愛時裝設計。女兒鄙夷著母親，母親一回家，她總是急急忙忙的打開全家的窗戶，彷彿她有臭氣沖天。母女倆，幾乎從不說話。同一屋簷下，兩人各有自己的世界：母親有潔癖，她似乎厭惡著自己的身體，然而，她也偶爾想找個男人；女兒沉浸在她的時裝世界中，有天突然要出走意大利這時裝王國。
作為一部處女作，艾麗絲歌薛茜建立視覺風格是胸有成竹的。電影的對白很少，但導演卻很擅於以空間說話。整部電影充滿了縱深狹長的空間：片首的那個舞場、女兒的設計學校、母親的潔白公廁。把人物放在縱長的空間，自然顯得比較孤獨侷促。另外，導演亦刻意經營畫面的色調，幾乎在每個鏡頭中加上一抹近乎刺眼的鮮紅，而母親一角亦常常紅衣不離身。這一抹抹的紅，雖不及奇斯洛夫斯基的《紅》中那些不經意散落各處的紅色來得渾然天成，但片中那些紅，卻對比了人物之間的冷淡、環境的灰暗與侷促，以及一個中年女人的孤寂與一個少女的苦悶。
作為一位女導演，艾麗絲歌薛茜處理母女之間的和解最為出色。因為保護公廁而受重傷的母親在醫院養傷，然而公廁方面又需要有人上班，於是，女兒偷偷的拿走公廁的鑰匙，悄悄代替母親工作。這種和解，主要是由空間達成的：當女兒置身公廁旁的那間工作室，穿上母親的紅衣，她慢慢的從那片空間去了解母親，包括母親的潔癖、母親的困頓、母親的寂寞。這個本是女兒最抗拒最討厭的空間，最後成了救贖發生的地方。當女兒開始服務這間公廁，當她放開手不再掩鼻，當她把她的時裝設計的圖片貼在那狹小的工作間，一次得來不易的親子和解終告達成；這場戲不動聲色，卻有十足的力度，是為全片最動人的一幕。
看電影節有時不必迷信名牌，以上兩片的導演都不是我們熟悉的，但兩部作品卻是技驚四座。電影節，就是尋找驚喜的地方。
（“澳門國際電影及錄像展2007”於３月３１至４月９日於文化中心舉行，《小鬼頭尋親記》及《媽媽香噴噴》的放映時間分別是４月５日星期四晚上七時半及九時半）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