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打開信箱時,一封小小淺藍色的信躺在裡面,信封上娟秀的字體,書寫著他的名字。
他將信拆開,慢慢地讀完,末尾是一個國小時就認識的同年朋友的署名,那是個女生。
她告訴他,父親的突然過世,讓家裡瞬間陷入慌亂。 母親決定將全家搬離這個城市,只留下她在這個傷心地裡,孤獨而繼續著尚未完成的學業。
眼淚都哭完了,家人也已在外縣市安頓好了,現在的她,只剩下獨自一人,住在學校的宿舍裡。 有一點怕,有一點寂寞,她想到了寫信給一些認識過的朋友們,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還只是高一的他,對於這樣的信,有點不知所措,一瞬間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努力地回想對她的印象,只是依稀記得,那是幾年前留著兩個辮子的小女生。 臉孔有些模糊了,談不上特別可愛,應該就只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而已。
拿出幾年前大夥兒出去玩的相片,他找尋著她的蹤影,心中有點感慨,『這麼乖巧的女生,怎麼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呢……』,男孩搖搖頭。
就算沒有特別的感覺,但總是朋友,對方又是女生,在那個賀爾蒙正在急速狂飆的年紀裡,對於異性的好奇,不論認識與否,都是一股無法阻擋的衝動。
還是到書局買了信紙,想寫幾句話來安慰她,至少這是朋友應盡的義務,他是如此想。
然而,生澀的生活經驗,從沒遇過大風大浪的成長歷程,卻讓他不知從何下筆。 想了又想,只能在開頭寫些驚訝的話,告訴她『要堅強』,『要忍耐』,『要好好讀書』,…..,『有事可以寫信給我』,……..。
沒有留下電話,因為不想家人會因此而知道。
畢竟只是個高中生,無論如何,唸書還是最重要,這是當時大家都如此認為的事。
幾天後收到了回信,還是那樣的淺藍色信紙,還是那樣的娟秀的字體。
男孩發覺,她所寫出的他的名字,圓軟但卻彷彿有著一股哀傷的氣息。
她感謝他的回信,很高興男孩還記得她, 在這樣艱困的時候,能收到朋友的鼓勵,是讓她最覺得溫暖的一件事。
『你知道嗎,今天學校宿舍裡發生了一件好笑的事 ……..』,順著信中的字體,饒有興致地,他一句一句地讀完。
然後又拿起筆來回信。
『嗨,展信愉快:
從妳的信中,我可以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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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兩個人的通信成了常態,對男孩而言,每幾天收到女孩的信變成一種熱切的期待。 書信往來的過程,除了互相交換學校生活的雜感及對讀書的抱怨外,擋不住好奇,也會想看看彼此現在的模樣。
『可不可以寄一張宿舍的相片給我,我想看看妳的生活狀況及現在的樣子。』
『好啊,可是….我也想看看你的樣子,好久不曾見面了….。』
收到回信時,他立刻發覺信的不同,這封信裡似乎夾著一張硬硬的紙卡,他猜那是相片,心中有點緊張。
猶豫地打開信封,還沒有看信的內容,男孩就先將所附的亮面紙翻開來。
那是一個近乎成熟的『少女』,穿著淺藍色的校服,斜倚著頭,坐在書桌前微笑的照片。
除了原本的辮子剪掉了之外,令人驚訝的是臉型及身材都有了明顯的改變。
依稀可見小時候的模樣,但,以前那個可愛的小女生,幾年後,已經變成了一個眉頭緊鎖、隱約帶著憂鬱氣息的女孩。 並不是變成歌星偶像般的豔麗,然而,那淺淺的笑容,鬱鬱的表情及大大的雙眼,卻讓一個才滿十六歲的男孩,充滿了驚訝,全然不知所措。
『這是我在學校宿舍裡請同學幫我拍的照片,拍得很醜,你不要笑我。』
(怎麼會醜,拍得很好啊…..),他心理想。
『室友問我,是要寄給媽媽的相片嗎? 我說這是要寄給你的。 她們都知道我們有在通信呢……』。
(什麼?!大家都知道了! …..那該不該把照片也寄過去呢?),他不禁有一點畏縮。
忐忑不安,男孩還是把相片寄了過去。
結果是好的,互相換了照片後,兩個人的通信更勤了。 幾天一封的信裡所談論的,除了原本學校的瑣事外,更多時候是在文字裡分享彼此生活的秘密。
男孩發覺自己對這樣的溝通方式已然習慣了起來,她變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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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月是校慶園遊會,學校開放,我們儀隊也有表演,你可以來這裡參觀。 我想帶你逛校園,順便到宿舍來看一看,晚點會寄邀請卡給你,一定要來喔。』
收到這樣的信讓男孩有些意外,但想跟她見面的衝動,克服了一切。
毫不猶豫:『我會的。』,回信時他對她說。
校慶那天,天氣很熱,拿著邀請卡,男孩到了女孩的學校。
按著她畫的指示,他緊張又『害怕』地走向地圖上畫著『☆』的地方。
『在這裡!!』『在這裡!!』,男孩聽到呼喊聲。
終於看到了她。
在一身儀隊的裝扮下,女孩亭亭玉立地站著,像一朵挺直的花兒立在炙熱的陽光裡,她的笑容充滿了無比的活力。
『你跟以前差好多喔。』她說。
『現在比較像男生了……。』她又笑了。
『什麼?我一直都是男的啊….』他說。
『嘻,….沒有啦,我只記得以前你很會讀書,很乖,好學生的樣子…..』
『對啊,不過我現在也還是好學生。』他笑著說。
兩個人站在草地上,有一點點小小的尷尬。
突然,女孩低下頭,悄悄地說,『我室友想看看你,她們說你還蠻上相的…..』,眼睛直看著地面,越說越小聲。
『這樣啊……,我,….好啊,…..現在嗎?』男孩有一點被嚇到。
她抬起了已然泛紅的臉,甜甜地笑了一下,『哎呀,不管這個,我先帶你去吃東西好了,你看,有很多攤子喔….』。
『好啊!』
他跟著她,兩個人沿著校園慢慢地走。
『妳媽媽沒有來嗎?』他問。
臉上閃過一絲憂鬱,『我問過她了,可是她說距離太遠而且也沒時間過來,要賺錢…..,你知道的,現在我家的狀況是只有媽媽在賺錢養我們而已,她很辛苦…』,女孩的表情明顯地晦暗了起來。
他想改變話題,『妳知道嗎,我覺得妳變了很多……』。
『什麼?』她轉過頭來,笑笑地問『變得怎麼樣了?』。
『變得…….變得比以前懂事,比較成熟了』,他不好意思說太多。
『這樣喔。』她似乎有一點失望。
又低下頭去,嘟著嘴小聲地說:『沒有變得比較漂亮嗎?』
遲疑了一下,
『有啊!』。
男孩覺得耳根都熱了起來。
『真的嗎?!』,女孩張大了雙眼,開心地回應著。
**********
逛完了校園,吃飽了東西,跟她的同學寒暄完後,兩人到了女孩的宿舍。
跟照片中一樣的畫面,只是,房間裡有股淡淡香香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著,溫暖而安靜的氣氛就像一條綠色的絲帶將兩人纏繞在一起。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窗台,在書桌上灑落白色的身影。
『好香。』他說。
彷彿觸電般,女孩眨著眼睛,急切地問:『你也喜歡野薑花嗎?….』。
『野薑花?』他呆呆地望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女孩說:
『那是野薑花的味道』,她指了指書桌角落裡一瓶有著大片綠葉及細圓白花的植物。
又說:『我喜歡野薑花的香氣,因為它讓人覺得很舒服,很自在。』。
『你知道嗎? 在宿舍裡,只要插上一束小小的野薑花,就能讓整個房間裡都充滿了甜蜜的感覺。』
『我記得以前家裡面也有這個香味…..,那是我爸媽最喜歡的花。』她說,女孩低下了頭。
男孩知道她在想已經過世的父親還有目前分隔兩地的家人。
『以前我媽媽都會在客廳裡插著野薑花,每天每天家裡都有這樣香香的味道』。
『剛搬到宿舍時,只有一個人,覺得好孤單好寂寞,不想上學,也不想待在這裡,只想跟我媽及弟妹住在一起……』
『可是妳必須在這裡完成學業才行,不是嗎?』想試著安慰她。
『我知道,我也是這樣想。』
『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所以還是勉強地待了下來。 可是,你知道嗎? 前一陣子真的很難熬….』,抬起頭,女孩幽幽地說,長長的睫毛下似乎藏著眼淚。
『幾個禮拜前,我在市場上發現了有人在賣野薑花,好高興喔! 馬上買了一些回來,插在房間裡,你看,是不是很香呢?』她稍微地笑了一下。
『是啊! 我也很喜歡這個味道呢。』他對她說。
『真的嗎?』,女孩很開心。
『嗯!真的!』,他是真心地如此認為。
她又笑了。
午後寂靜的宿舍,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傻傻地坐在桌前。
靜謐的空氣裡有著野薑花的淡淡香味,沒有音樂及任何的聲響,時光彷彿停止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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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擺在她宿舍房裡的野薑花般,兩個人這樣『模糊而隱秘』的情感,維持了整個高中的歲月,只有淡淡的香味而並沒有燃起更進一步的激情。 在那個青澀的年代裡,男女校的距離,聯考的壓力,就像一道牆般,將彼此若有似無的情感,封閉在各自小小的房間裡。
然而,人會成長,雖然沒有聲響,但時間的流逝如同捲起的浪,將航行在海上的人兒悄悄地帶往前方。
隨著考上不同大學的結果,男孩女孩的關係終究還是停止了。
感情像移走了野薑花的房間,慢慢地失去了香氣。
並不是突然不見,只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原本熟悉的味道,就這樣緩緩地消逝,然後,一點也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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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偉大的愛情是平凡,
最美麗的感情是平淡。
這野薑花的回憶,沒有多少的激情,但,那過程裡溫潤的感覺,幽幽的香味,卻如同一杯年少輕狂的烈酒,品嚐後是讓人如此如此的回想,那麼那麼的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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