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ir hair was perfect. But the world was a mess」‧約翰華特斯
「Mom, you are so ’50s」《髮膠》裡開場不久女主角崔西就蹦出來這句經典台詞,標示了華特斯的六○年代情結,不僅是他對青少年時期的鄉愁,更是對封閉保守五○年代的反動。於是,這部影片的某種偏斜、惡搞、粗暴與許許多多的稜稜角角(包括一些酸味十足的嘲諷),或許也正是源自於他對於八○年代雷根時期(以及如瘟疫般襲來的愛滋病造成的恐慌)令人窒息的保守氣氛,產生的不自在感。
2002年七月,911事件發生不到一年,美國總統布希與他的狼犬爪牙們的新保守主義與反恐戰爭正在熱頭上,在紐約的百老匯,改編自《髮膠》的音樂劇「霹靂髮膠」Hairspray登場,六○年代俗不啦嘰的髮型、服裝、歌曲與舞蹈,一下子席捲了全世界的劇院迷們,並一路挺進次年的東尼獎,一連拿下了最佳音樂劇、導演、原創音樂、男女主角、男配角、劇本及服裝八項大獎(當然爆爛的「金牌製作人」也曾在2001年拿過破紀錄的十二項,所以這變得並不是什麼太值得誇耀的事)。
而那年東尼獎頒獎典禮最大的爆點,就是反串演出胖媽媽的知名同志劇作家兼演員哈維費斯坦,從頭到尾的女裝出現,竟還贏得了最佳男演員獎,而獲得歌曲獎的詞曲創作者馬克謝曼與他的同志伴侶史考特惠曼,在電視的全國聯播上深情一吻,更是感動了許多人,也氣炸了不少人。
「霹靂髮膠」相較於對華特斯來說已經太主流的電影版《髮膠》,還更溫和正面,不僅一些惡搞胡鬧的橋段被修飾妝點過了,原作中帶著些許調笑意味的民權運動與嬉皮文化(華特斯或許並非在歌頌民權運動,而是要諷刺保守主義-特別是以那用厚厚髮膠定型的歐米茄/UP頭作為象徵),在詞曲創作者手中,更變成了一首一首教人忍不住跟著節奏搖擺,內容又充滿豐富意趣的歌曲。
「霹靂髮膠」的音樂是由知名的好萊塢配樂家馬克謝曼負責創作,這也是謝曼第一次創作全本的百老匯音樂劇。謝曼出身電視及舞台配樂,早期也擔任過百老匯音樂劇的編曲與演奏,最出名的代表作就是貝蒂蜜勒的知名歌舞秀「神奇的瘋狂」The Divine Madness,這齣秀讓兩人成為死黨,而也讓他成為了貝蒂的歌曲製作人及演唱會音樂總監,在貝蒂參加演出的強尼卡森感性告別秀中,他也負責選曲伴奏(讓貝蒂贏得了艾美獎),還客串演出了貝蒂蜜勒裝瘋賣傻的喜劇影集。而謝曼可愛活潑溫馨帶點戲謔的音樂創作風格,使他成為好萊塢浪漫喜劇電影配樂的紅牌(《白宮夜未眠》、《心靈點滴》、《大老婆俱樂部》),共入圍了五次奧斯卡。
在這齣百老匯的音樂劇作品中,他以六○年代的味道譜寫曲調,並和他超過二十年的同志伴侶史考特惠曼,共同填詞,在這些歡樂華麗的音符外衣中,塞進入了樂觀、反叛與自我價值,代表著六○年代社會運動意涵的厚實內裡。
最明顯的,黑人民權意識與種族融合,便寫在兩個黑人演員:快嘴梅寶與海草這對母子的『I know where I’ve been』及『Run and tell that』中,女性走出家庭、拒絕歧視眼光、追求自我尊嚴與快樂,則在母女檔崔西與艾德娜的『I can hear the bell』、『It takes two』、『Welcome to the ’60s』、『Big blonde and beautiful』中透露。
在新的歌舞片電影版中,導演讓幾首曲目退為背景音樂,並把當初為音樂劇所寫最後卻棄置不用的『New girl in town』拿回來用做胖妹成名快速剪貼畫面的配樂,並呈現了原作電影與音樂劇都未曾正面觸及的歌舞節目墊檔秀「黑鬼日」Negro day,還把試鏡時搭配麥德遜舞『The Medison』的慢歌『It takes two』抽掉,請謝曼及惠曼另寫了一首貓王風格、描寫女性追求享樂的動感快歌『Ladies’ choices』。
影片最後上演職員名單表時的背景音樂,也是一首新創作的歌曲:『Come So Far (Got So Far to Go)』,在積極勵志的歌詞表層下,似乎也暗指了經歷過六○年代高潮的美國民權運動,仍然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馬克謝曼與史考特惠曼動感有勁又意境深遠的詞曲,又與他們在原音樂劇裡『Mama, I am a big girl now』、『Welcome to the ’60s』及劇末大秀『You can’t stop the beat』中青春洋溢、展望新時代,與身處無法抗拒的轉變洪流中,那股充滿朝氣的生命力與新鮮的反叛思潮相互呼應。特別是大秀中的那首快嘴饒舌的『You can’t stop the beat』,完全就是故事的中心命題,謝曼與惠曼特別用了「Beat」這個字,一方面延續歌舞主題的鮮明節奏,一方面彷彿也暗指了六○年代達到顛峰,由1957年不朽經典【旅途上】On the Road作者凱魯亞克提出並成為代言的「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他們所形成的那股席捲世界的自由、叛逆、反抗風潮。
不過,這齣2002年誕生的音樂劇中,與1988年電影版相比,最新穎也最動人之處,或許也是由詞曲創作者所帶來的。
音樂劇延襲著原版,媽媽一角仍堅持由男演員反串演出(原卡司是哈維費斯坦,後來改由知名的脫口秀演員、貝蒂蜜勒的另一個死黨兼笑話來源布魯斯維蘭奇擔綱演出),當初,華特斯之所以要聖女變裝演出媽媽,或許因為聖女是他的死黨老友兼固定班底(據說原本是要找一個女演員來演),而她也正是他電影的獨特標記,或許,也還有一點點暗渡同志婚姻的企圖(當然,華特斯應該不需要在他的電影偷渡什麼,再猥褻、再爭議他也不怕)。但到了音樂劇中,艾德娜與韋伯這對老夫妻的角色,因為原本惡搞無厘頭的色彩褪去,而使得男扮女裝的意趣似乎顯得更為清晰,看著看著,彷彿會讓人恍惚地意識到,他們更像是一對結婚多年的同志伴侶。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不過在原創電影中,華特斯並沒有刻意描繪這對夫妻的感情關係,但在音樂劇裡,馬克謝曼與史考特惠曼卻特別為他們寫了一首老派動人的情歌:『Timeless to me』,歌詞恰好與影片主軸強調變動、叛逆、新思維的主題大異其趣,它讓這對老夫婦竭盡所能地虧著對方,卻其實傾訴著濃濃愛意,告訴對方,無論時光如何流逝、變化,在自己心目中,對方的意義永恆不變。在聆聽這首動人歌曲的同時,我好像又看到了謝曼與惠曼,這對23年的老伴,在東尼獎上的那深情一吻,原來,這首歌是他們寫給彼此,宣示真情不變的告白。
而六○年代末才風起雲湧的同志民權運動,也彷彿隱隱約約地被帶了進來。
〈註〉電影原聲帶的中文介紹會讓人有點誤解,史考特惠曼並非音樂劇的導演,而是作詞者,『New girl in town』是2002年就寫好的曲子,只是當初沒用在戲裡,真正新作的歌曲是『Ladies’ choice』和『Come so far』。在電影原聲帶最後,製作人謝曼還找來了電影原版、音樂劇版及歌舞片新版的女主角:瑞琪萊克、瑪麗莎溫諾克、妮琪布朗斯基三個崔西,一起演唱因電影改編不適用而被刪除的三重唱『Mama, I am a big girl now』,媽媽哈維費斯坦也偷偷秀了一下他的招牌破鑼嗓,效果十足,大家看完電影可別急著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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