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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8 21:52:45| 人氣3,268|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克拉拉與太陽」Klara And The 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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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的小說,往往都是以一次旅程做為其故事的重頭戲,而這趟旅程的終點,則往往都是一場徒勞,真正產生意義的,其實是對旅程中所經歷的種種回憶與理解(或混淆)。毫不意外地,「克拉拉與太陽」中最精彩的段落,莫過於那趟出發到城市去的旅程,其中有三項目的:生病女孩的媽媽要帶她去完成肖像畫、鄰家男孩的媽媽要帶他去見足以影響升學機會的重要人物、人工智慧克拉拉則要完成她對太陽的承諾。石黑一雄簡直是神乎其技地只用克拉拉單一的視角,便層層堆疊出與這三個目的相關聯的眾多人物們,彼此之間複雜且又相互呼應的關係與情節,最後才推向那同樣不讓人意外的徒勞收場。只不過這次,石黑一雄給了他筆下的主角第二次的機會,這才一轉原先的失落與無望,走向童話般的奇蹟之中。
從「無可撫慰」The Unconsoled之後,石黑一雄小說中的旅程總是讓人覺得有點混亂離奇、難以置信,不只是那情境怪異得像是夢,故事主角在追尋過程中的某些信念與堅持,有時也天真幼稚、一廂情願得荒唐離譜,像是「我輩孤雛」When We Were Orphans裡的上海探案、「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裡拿畫作給法國女士看的使命、「被埋葬的記憶」The Buried Giant裡百劫千險的訪子之行。石黑一雄並不算是個天真爛漫的作家,而他筆下人物那些又純又蠢的執著,其實正呼應著他作品中另一個慣見的主題:兒戲。
席勒Friedrich Schiller在他的「美育書簡」über die ä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 in einer Reihe en Briefen中寫著:「人只有在他做為完整的人的意義之下才遊戲;且他在遊戲之時才是完整的人。」這裡所說的完整的人,應該指的是一個人外在有限物質身體的感官感性,以及內在無限自由心靈的精神理性,得到了協調平衡的統合,而對席勒來說,只有(與美之間的)遊戲,可以造就出這樣的狀態。為什麼呢?因為遊戲本身是無目的、無用的,它既是自由、也是自律的,它更有著一種抽象的、純粹的形式之美,因而可以讓人擺脫掉現實的、功利的眼光,讓自己身心全然地投入其中,成為完整的人。
而或許對於石黑一雄來說,尚未被現實馴化、尚未被制約以功利眼光看待世界的兒童,更接近於一個完整的人,也因此,從首部長篇小說「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開始,他就非常喜歡在小說中安排兒童的角色,藉著他們的童言童語去戳破成人刻意遮掩、刻意迴避的敘事,也藉著他們全心投入的遊戲去對比成人處處顧慮、時時算計的行為,到後來(特別是「我輩孤雛」後),他甚至開始將這種兒戲的概念,融入筆下主角的旅程之中,因此,那樣的旅程往往就不再只是現實中物理性的行動,更混入心理上的渴望衝動所帶來的曖昧混淆,於是這樣的旅程雖然充滿著詭異的扭曲與荒謬的堅持,種種很超現實的情境,但卻反映出更多不能說出口的內在真實。
因此在「克拉拉與太陽」中,更接近於這種兒戲的旅程,應該是克拉拉先後兩次去找太陽的穀倉之行吧,就讀者來說,那簡直就是瘋狂胡鬧的偏執行為,但仔細想想,這卻也是整個故事中最純粹、最投入、最身心合一、最接近於虔信的宗教性段落,是極其美善而動人的。克拉拉或許是石黑一雄筆下有史以來心靈與行為最為和諧統一的主述者(但她或許仍是個不可靠的敘事者),正因為她是個人工智慧,她是個機器人,她是不變的。
而小説裡真正的兒戲,則是克拉拉所照料的那個女孩和她鄰家男友間從小一起玩的那種泡泡遊戲,透過一個繪畫一個寫字的動作搭配,完成彼此之間的心靈聯繫,這裡面的細節轉折同樣非常動人。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先前發生在女孩家開放空間、由成人們安排進行的社交遊戲,在青少年們模仿著大人交際模式的虛情假意與明槍暗箭之間,克拉拉這才第一次發現,她的女孩,變得不一樣了。
人的行為、言語、反應,是可能隨著身處的環境與面對的對象不同而有所變化,而人內心的感情、想法、信念,當然也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與處境的變遷而南轅北轍,似乎沒有什麼是恆常永久的。那麼,真的就如同那位製作肖像畫的專家所說,人的內裡,並沒有所謂(一以貫之)的靈魂或心存在,那樣的概念都只是假象與虛構而已嗎?如果外觀是如此、講話語氣是如此、動作舉止是如此、想法反應是如此,全部都和原版如出一轍時,便可以認定,就確實是那個人無誤嗎?如此,克拉拉被賦予的肖像畫任務,也應該是確實可行囉?
我想大部分的讀者應該也都無法認可那個肖像畫的可行性,就算沒有科學證據、就算無法分析解釋,我們仍舊相信每個人的內在都有一種根柢、一種本性,是獨一無二,是複製不來的,否則,如果心確實是虛幻的,那人的存在又該如何定義呢?石黑一雄在故事的最後,當克拉拉與舊識闊別多年再重逢時,又淡淡地透過她,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或許,那個可用以辨識且定義一個人的絕對特殊性(心或本性或靈魂),其實並不存在於人的內在,而是存在於周遭那些愛她的人們的心底,他們看見了某種質地,他們認定了某種特性,他們深愛著某種氣韻,於是把這個對象化約為這種本質的表現,牢牢地把它綁在自己的意識中,希望能永遠緊抓住它,不讓它離開自己的生命。
這裡面隱藏著雙重的悲哀。一方面是,人是多麼地害怕孤獨、害怕改變、害怕失落,於是必須把一個明知和自己一樣,外貌會衰、感情會淡、承諾會舊,只會不斷在變化的對象,賦予自己認同的特質,罩上一層永恆的愛的幻覺,然後想像著一切都會天長地久。而另一方面則是,述說著這個領悟的克拉拉,一個人工智慧機器人,明白自己必然不可能有著一般定義下的人心或靈魂,但她卻堅信著,或至少她說服自己,那個獨一無二的內在,是周遭那些愛著她的人所保有或投射的,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可以擁有那份獨特,她仍然是可以真正被愛的。
石黑一雄這回將他獨特的聲音借給了機器人克拉拉,讓人意外發現竟是如此服貼恰當,那刻意節制而顯得有些平淡乏味的語氣,描述著一個只有焦點異常細緻清晰,但外在時空卻永遠模糊的迷離世界,帶來極豐富的懸疑感與探秘樂趣,不正符合人工智慧對現實生活所知有限又充滿好奇的設定。而那不時將當下真實所見之事物與想像記憶中儲藏的幻覺,相互混淆、相互揉合的錯亂觀點,又與機器人可能的程式漏洞或損壞失常相呼應。而最重要的是,石黑一雄似乎總是在探索著記憶是什麼?特別是那個負責過濾感官所接納的一切,然後加以轉化儲存的心究竟是什麼?在這裡,他透過這樣一個不尋常的角色(人工智慧克拉拉和「別讓我走」的複製人又有根本上的不同),更直指核心地去問,真的有所謂的心嗎?心裡有那種不變的真實嗎?如果沒有所謂的心,或沒有那種恆常不變的內在,那人的存在又該如何被定位?
如果人工智慧的心(程式)是不變的,是否比起善變的人類來說,反而更接近於我們理想中的人呢?
「克拉拉與太陽」是部極其有趣迷人又感人至深的小說,最後的重逢簡直讓我的淚腺徹底疏通了好幾回,而就算不去想那些複雜的心的問題,它也可以輕易地讓我們回想起自己童年記憶中的那些「物」,可能是個無生物的娃娃或模型玩具或毯子,可能是有生命的貓狗寵物。是這些脆弱可愛的小東西,解除了我們生命中最初的寂寞,帶來全然無目的、非現實、不求回饋的兒戲陪伴,但他們現在到哪兒去了?我們曾經有過的純粹快樂又到哪兒去了?閱讀這本小說,我們不只可能將情節,投射到當下的外在世界(科技發展的、社會衝突的、環境污染的),而對其中的變遷感到惆悵感傷,我們更可能轉身內省,對自己人生一路以來,在認知、感情、想像、信仰上產生的巨大變化感到心驚恐慌,進而去思考我,作為一個人,究竟是什麼,真正決定了這獨一無二的存在?

台長: 牛頭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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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士每日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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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9 10: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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