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道之四】20140227-0307
曾經,我們攜帶著憂鬱液,行走在脊嶺
那捷徑,透過泰坦的眼,俯窺扭曲了的山形
<B,秋天的連作之七,2001> (註)
幕冬轉初春之際,一個有著微微寒雨的夜晚。二月十七。
B先生在一道長長的煞車聲中驚醒,約十一點時在書桌前看著大數據一書竟然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了。走到自家陽台上往下看中正路向東的那一端,剛剛的聲響應該是來自於消失在遠處的一位深色轎車(事實上沒入夜色難以辨別才是,整條路上也就那輛疾駛而過的車)。 但B先生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麼那車會急煞呢? 似乎沒有聽到撞擊的聲音。嗯。
B先生低頭瞄了一下腕上的電子錶,11:53,記住這時間。他想,還在今天。
從十樓往下望,中正路上有一工程在進行著,以長型鐵網板圈圍起來的長方形範圍內,有發電機以及各種另件。那地下道改善工程進行兩三個月了吧? B先生曾經在白天特意停下看告示板上的工程名稱,上面有詳細資料,從開工到預定完工,負責公司與監督人等等。有時他們在半夜工作(應該不是錯覺吧? 常常有低沉而吵雜的工具操作聲響),有時白天似乎也沒有工程進度(事實上B先生不太能確定吧? 工作早出晚歸,週六例假日是不是也是工程施作的休息日呢?),總之B先生浮起對這工程的一些印象是拼拼湊湊的,彷彿過了很久一段時間,學機械工程的B先生倒是很難想像所謂下水道的建造方式是如何進行的? (在地底下打一條隧道?)
剎然間,B先生感覺有一個人影在工程的長方形中移動。他幾乎馬上想到的: 那是Nobody!!
自從一年半以前Nobody指導,如何開發通向過去記憶的技術之後,就再也沒遇上Nobody的B先生常常練習在細節上的記憶與描述,並把許多在記憶中消失已久的映象重新拼貼,甚或建立起更完整的時空關係。就像有些3D圖像是利用眼睛對焦的設計,乍看之下是平面的,但轉個角度就呈現可辨別的立體形狀一樣。
要轉個角度來看,往往有一些新的線索。
B先生立刻決定下樓。才剛完成一次長距離長時間的跑步,從大樓門口走半百公尺的路徑居然並不輕鬆。
這橫在路中間的圍柵中有著發電機,有數個直徑兩三公尺左右的大型空心薄壁圓柱體,一台堆運土石俗稱小山貓的鏟斗機,相當數量的鐵條與工具。以帆布掩蓋著的一個大型機具,不知是否為鑽孔設備。還有一個地面上以紐澤西護欄圍繞著已經完成的一個大洞,以鐵板胡亂遮掩了一部分。數個警示燈在圍柵上閃著黃光紅光。
地下道,地下隧道,地下化,地下的空間,B先生的腦中跳接著過去遇到Nobody所交錯湧上的印象,沒錯,是Nobody來了。”是他要我來的”。
地面上的大孔有一簡易梯子,B先生沒有太多猶豫決定順著梯子到地面以下去看一看,就像一年半以前Nobody在十八尖山那些黝黑的地下坑道裡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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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用眼睛看。眼見不見得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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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感受就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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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心去感受就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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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怕黑,真正的黑暗是心理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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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錯過看似平常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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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門都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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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件看似獨立的事件都會因為透過你而重新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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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有所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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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生疑問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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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說出結論是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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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沒辦法回到上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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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回去的只有記憶那一頁。
不去感受就感受不到。B先生不自覺地低聲念著。接著輕輕地一階一階順著金屬便梯下到大坑的底部。說不上算甚麼的一點點味道。向前有一個長坑道。向後也有一個。是啊,他們在建造一個地下網絡。居住的是電線,瓦斯管,水管。或許還有老鼠。順著這個方向會去到東門城或更遠去到哪裡? 哪一邊是Nobody的路徑。任何一道門都是入口。B先生選擇大致上向東走。
如果不是地上空間的擁擠,誰會想到要往地下發展? B先生邊想著,邊在黑暗中試圖以眼睛對著遠方的小亮點而前進。不能用眼睛看。用心感受。說也奇怪,腳步輕鬆了起來。一個通向地面的大坑。有向前向左向右的三條地下通路。繼續直線向前。另一個通向地面的大坑。三條略略轉了小角度的通路。眼睛很快適應了最少光亮。一個大坑。三條通路。選擇。前進。甚至閉上眼睛仍然可以看見
。不必辨別方位。直覺。三條通路。前進。閉眼。前進。距離與方向。
B先生想像現在頭頂上的位置是在中正路向著新竹火車站前進。偶爾傳來地面輕微的震動,恐龍恐龍龍。在地底世界中傳遞更遠。有一公尺,不,或許有兩三公尺以上的地面,或許只是車子輾過,卻會在這空間中造成不同的回音。尚未完成吧? 這將來有著地下水雨水家庭汙水各種管線的地下世界。這是新的建造,不屬於原來的一部分,但卻是將來的一部分。Nobody說過的話一一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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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擴大也會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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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寸從來都不是一個小問題,無論往大數或小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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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百千萬億兆京垓秭穰溝澗正載極恆河沙阿僧祇哪由他不可思議無量大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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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厘毫絲忽微纖沙塵埃渺漠模糊逡巡須臾瞬息彈指剎那六德虛空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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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也不是一個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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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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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是事件疊加或因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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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尺度問題。用甚麼尺去量測,量測出甚麼尺度。(註:即史觀)
是了,在地底下所出現的是過去某一段時間上的連續。化石。恐龍與貝殼。城牆與墓穴。。寶藏。或者一具木乃伊。基於什麼原因而在一個時間點上斷開了連結。將來這些的下的連通也是。幾十年後。幾百年後。(註)
B先生繼續向前走,全身暖和起來,額頭上滲出汗珠,甚至感到有點悶躁。是黑暗使然? 那混和著一點點一點點的各種感官所能及,傳遞至腦神經反應似乎靈敏無比。B先生忽然再跳進第一次遇到Nobody的地下道中,那轟然放大的聲響。(走了多久了?)。稍遠處有較大的亮光出現。B先生到達亮光處。正是新竹之心。B先生不自覺地看了表一下。聲音嘩啦啦雨勢正大。B先生注意到”那個方向”的地下道入口,還在那裏。而回頭看,剛剛穿過的那條地下道隱沒了。但這不知道是不是一件需要在意的事。B先生知道如何回家的路。
Nobody曾說,我們見過面,只是你忘了。
“我們之所以會遺忘某些事物,只因不再對他人重述” (註)
多年以前B先生的祖母晨起打掃落葉時曾說,今天是個好日子。(註)
這是一次重逢嗎? Nobody與B先生。B先生與祖母。必然有所連結。
每一個連結。
事件簡述:進入地下。回到地面上的世界。正在下著大雨。凌晨三點半整。
西元二零一四年二月十八。
註:後來的人利用各種想像力(理論架構)重建(重現,representative)歷史為抽象觀念,或者利用說故事方法把各種構成元素鉅細靡遺重新排列,不見得是有真正的原貌,但利用這些(收集到的)素材描繪出自己心中認為的順序。所謂史觀正是這樣的一種重新詮釋。有一回看沈萬平老師教棋提到圍棋的手順(下子的順序)不同,會造成不同的威脅程度與先後手的優勢與否,這也是一種看來相近,卻有差異的從遊戲中學道理。有些時候不經提醒,人的觀念會越來越頑固,不論是加法或減法的方向。
註:是Alice Munro的話的意思,原來的句子是(?翻譯) 語出?書的哪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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