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早晨我從辦公室打電話到另一個辦公室給主管X,話筒這頭很安靜,中午吃飯時她遇見我,跟我說:「我還以為妳在很遠的地方。」
我在尋找,最近的遠方。
最近早晨常常會出了一陣太陽後,就起霧了,像是太陽正在洗澡一樣,也許塗了滿身泡沫,全身都被淹沒了,昨天早上就因此把棉被來回捧出去了兩次。
如何用全新的眼光看待每天經過的熟悉景物(想到這句時,發現忘了帶筆,而又回頭。)?地磅的對面,一隻攀木蜥蜴趴在迎春花枝條上做夢,被我發出的聲響吵醒而睜開了眼睛。牠選了一處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所在,卻因為牠的附加存在而顯出了全然不同的意義,大自然從不重複祂自己。
鱗胸鷦鷯喚著高難度的顫音,冠羽畫眉吵鬧著,就只是因為快樂。火炭母草用力從指尖擠出一堆紫紅色的眼淚,帝雉最喜歡吞嚥這種被一種崎嶇的透明包裹著的渾圓。
公路上沒有車時,靜的彷彿一出聲就會碎裂了,但不間斷的車子闖入夢境般的霸道而過,它仍舊固守著一己的沉靜與包容。許多蘭花結果了,把這個夏天收集來的風和陽光,揉合成了一股堅實的希望,存到未來。大樹們用一隻腳站立,另一隻隱形的腳,或許可以移動到任何一個他想前往的地方,依靠意志。蔓黃苑、山白蘭仍盛大開著,紅胸啄花依然據守樹梢,相較於五天前大自然似乎並無多大改變,只是祂總擅長令人無所知覺的度過,一晃眼就是久遠。
一隻藪鳥見到我立時緊張的喧聲大嚷,整個森林都震動了起來,昨夜遺留的霧滴紛紛墜下,發出了下雨的聲音。主要路徑旁還有許多小路,每條路我都想鑽進探看,那我將永遠無法開拔及抵達終點。就專心在當下眼前的路吧!有時候我很怕錯過。怕走過了這條路,因為敏感度及觀察力不足而錯失了甚麼偉大而神祕的當下。但一切,本來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人究竟何時才能真正放下?
吳明益說最好一個人去散步,感官才能全然敏銳的專注於當下。我想,甚至可以忘了自己吧!許多蕈類在土面上分佈著,呈展著生命中的不同階段,在我們看似靜止的當下,其中如流動雲彩般迅即的變動,嘲笑著人類感官的限制。赤腹松鼠竄過樹叢,樹葉咿咿呀呀發出怕癢的笑聲。
再次忍不住的拐入一片森林裡,這次是想測試如何能將自己隱藏,卻徒勞。左邊正值上班時間的場區內發出噪耳的車聲、人聲、器械啟動聲……,我們的耳朵早已被噪音攻陷而渾然不覺。人所能製造的聲響,會傳到連我們自身也想像不到的遠方,除非學會聆聽,而不只是訴說。我從第七號電桿彎入了過去,那些我曾匆匆走過的許多山裡,是否還留有我的腳步唏囌。當人為的音響漸漸止息,自然裡的聲音,錯落,在忘我中帶著謹慎的緩緩流出,松鼠在啃食殼斗科種實的窸窣聲,陽光穿過樹隙葉子所發出的輕快嘆息……..。刺萼寒莓少數仍擎著鮮紅果實,要讓第一個發現它的人開心不已。
如果這是你最後一次走這條路呢?我常常要自己在尋常中準備著這種心情,但就是缺乏了某一種重要的因子,可以切實貼合那種心境。總是直到發現某一次就是最後一次,才悵然不已。
長尾柯落了滿地,誰會知道哪裡是誰的秘密基地。木荷殘花、長尾柯、大葉石櫟果實……在從樹上墜下地面這一生最長程飛行的旅途中,想些甚麼?把望遠鏡接上自己的眼神,我耳朵聽見松鴉沙啞的叫聲,眼睛看到了在晨陽罩沐下,像在夢境中穿梭的藪鳥數隻。我不記得上回同事俐璇發現的金線蓮或蘭花的位置,但我想如果夠仔細,也許我仍舊能在他處與它們相遇。
↑山枇杷種子
山枇杷成熟了,地面上落滿動物們大塊朵頤的殘跡,一種義無反顧的生活態度,叫做開心。疏果海桐的果實準備成熟了,但現在仍拳頭似的緊握著,不肯張開。烏心石結果枝被飛鼠咬下樹來,還頂著有金色毛絨的芽,想了想,還是拾起了這枝有著烏心石生命歷程幾個階段於一處的枝條,我想,同事們應會喜歡。
戟葉蓼成片,蕨浪沿土坡而下,綠意湧簇。散步的人是笨蛋嗎?或許開車的也是吧?和甲蟲們在木頭上挖洞出發點不一樣的人類,把路旁的樹幹挖下了許多碎片,一看就透著暴力和不自然,有多少雞母蟲因此被金錢和擁有的慾望自森林中綁架了。做自己想做的事,為什麼沒有人願意鼓勵?而導致人不敢做想做的事,不願做不想做的事,而無所事事。鳥兒們在樹頂跳舞,我頭上下起了歡躍的雨。白珠樹結著黑色果實,陀螺似的,將旋往何處?我走出來的路上跟幾個人講過話?若是一直沉默,會否就忘卻了如何言語?
頭頂上發出了大冠鷲的叫聲,早上九點,地面被陽光蒸騰出一面冉冉上升的白牆,那是暖意漫瀰。松鴉在天空學著大冠鷲鳴叫翱翔,好一種無傷大雅的狐假虎威!另一邊,真的大冠鷲展現自信翱翔在山頂廣袤的天空下,一下子就遠去了。月亮還在。人們不習慣在白日看見她。颱風遠去,小鶯又復出了,牠是我們這兒忠實的颱風預報員。大葉溲疏被果實拉彎了腰,我接近了在今早感覺較名符其實的立鷹山頂,又見到了那片彷彿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場景的紅檜造林地(下頭種高麗菜,於是紅檜不斷被鋸短)。
採起了昭和草,森氏櫟樹下空空的,還未到落果時機。楠樹伸展著新芽,許是葉吧?臺灣蘋果被溫暖欺騙,在枝頭零星開了幾朵白花。殺草劑被噴在媒體和群眾不會注意的地方,都被吃下了。森氏櫟上的蟲癭,像毛茸茸的金鈕釦,山枇杷竄出新葉,步道入口處的墨點櫻桃也結果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滋味不錯,把種子吐在手心,發現它有一種獨特的美。
↑黑星櫻果實,名符其實。
前一段路太人工了,2小時後走入這處森林,才有了一種快樂油然而生。小鷦鶥在身旁唱歌,牠移動得太快,就像學會風的舞步。我一邊走,一邊停下拔除剛剛在路旁強迫我的褲子帶它們去旅行的鬼針草種子,想著森林裡應該不是它們喜歡的環境。
最近應不多人來走,蕁痲科植物漫過了步徑泰半。但遠方我聽見了人聲,不知道是不是出口處的人群。冰涼從夜間探進了我腳上的毛細孔,植物也喜歡撫觸的感覺吧?後半段山徑異常的明晰,天上兩隻大冠鷲不斷催促著,像在追問我到底追上了牠們的影子了沒?
今天的森林濕意較重,有一種水光浮泛。少帶了一隻單筒,多帶了兩包餅乾,適時的安撫了我的飢餓。習慣性翻起菝契和牛彌菜的葉背,也許有毛蟲正在後頭打盹。但今天沒有,這是我的樂透遊戲。提醒著自己有時要走向沒有路的地方。蛇根草開花了,偶有蟲癭伴著花朵一塊,落花灑了一路旁白色的小碎鑽,山桂花結果。如果下次也有人願意讓我帶來走這段路的話,可以一起出發!
遇見不識卻熟悉的植物,也向它打了招呼,並拍了幾張照。我抵達了另一頭接近人煙的出口,人的聲響便爆炸開了來。後來發現原來不識的就是蛇根草未開花的樣子。有的答案你本身就有,只是以為沒有。1026接上水泥路,植物不同年紀有許多容貌,毛毛蟲也是,還有其他。光是認識這些,就將用上一個人所有生命吧?繡眼畫眉附和著叫了幾聲。
轉彎處路旁被種下了一排楓香,不知它們怕不怕冷?1036接上台十四甲,賊仔樹果實落在地面乾燥了,像成簇的星:鬼櫟大頭果實顯眼,而我在撿拾間竟不意帶起了一個大膽的蛾蛹,就黏附在枯葉上頭,成了我今天最美麗的收穫之一。
狹葉櫟也成熟了,但相較之下顯得零星。同事薛經過,喊了聲,知道我要散步,就開遠了。霧又起來了。天色是一種不意醒轉,看看外頭又得繼續睡的亮度。把馬路上的山枇杷果實落果踢下土面,像小時候午后一人無聊閒晃蕩踢著石頭那樣,只是更用力些。一隻毛蟲懸在空中做著搖擺的夢。迷霧森林就在近旁,赤楊雄花落在地面,變成了一種咖啡色,沿路,果實就是樹的門牌號碼。鬼櫟、狹葉櫟、山枇杷、長尾柯、黑星櫻、木荷、烏心石、大葉石櫟……。誰會寄信來?烏心石葉片從高處落下,翻飛的模樣像一群燕子遠去了。延路地面有些細小紅色果實還想不出來是誰,而家就要到了。
路線:0730四人房宿舍→丙棟宿舍→大門口→公車站牌→立鷹山→松崗→台十四甲→梅峰1130
↑森氏櫟身上的蟲癭。
臺灣山黑扁豆開花
高山薔薇(果)
紫珠(果)
穗花蛇菰(雌)
黑龍江柳葉菜(花果)
金箭草結果
南五味子結果
桑寄生結果
菝契準備開花
黑星紫金牛結果
台灣澤蘭快開盡了,
黑果馬交兒有的在開花,有的也結果了
冇骨消被紅果拖著頻頻點頭
少數青牛膽還在開花,很多長毛的番茄,也懸在樹上了
牛膝結果,也會黏衣服。
尖葉楓黃葉
13.5K黑星櫻結果滿樹
小磨蓋蕨黃葉,
白英果實成串
小木通靜佇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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