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員:許亞儒〈秘書,「老笨」〉、林鏈嘉〈「大哥」,「林老爸」有人說他像台灣全紀錄的「三分鐘」,但是阿財說:「老實講,林大哥比三分鐘帥多了。」〉、王進學〈「場長」、「怪弟弟」、「小紅點」〉、洪惠娟〈蘋果姊姊〉、陳怡如〈「lulu」,「小黃羊」題目「對面的山」拜她所賜,因為她是這樣告訴父母她即將前往的山,而在日記裡,她老是把「奇萊」,寫成「崎崍」,我很喜歡。〉、李圓恩〈芭樂〉
臨時人員:奇萊山狗──名:「小花」、「小虎」or「阿炮」
這次爬山,又教會了我另外一些事。或許是這個隊伍的籌備期太長,加上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太多阻礙和不定,到了最後,好像每個人都是勉強的把現實擱下,還拖著極盡所能的憊疲,出發。幾乎,好像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出發了。還好的是,我們還是出發了。
那是某天,lulu忽然提到要去奇萊,我開玩笑的跟她說,如果她把上回去南湖的日記最後一天部份完成的話,我就帶她去。而她也的確把日記完成了〈當你爬一座山下來,想到還得完成一篇記事,有時候真是件痛苦的事。〉。另外則是為了帶前一陣子心情不好的秘書,以及本來要參加考試,卻錯過報名日期的大哥去散心。爬一座山,怎麼都習慣給安上那麼多理由呢?這年代,似乎習慣什麼都要有理由。
但是中間,大哥腳痛而遲疑著不去;秘書先是跟家裡請不到假,後來請到假了,卻又重感冒,到了最後一刻都還不確定是否能前往;lulu出發前也遇到工作都擠在一起的難以抉擇。到了最後,當原班人馬一個都不少的出現了,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只是擔心卻已讓我感到憊懶,甚至問起自己,為什麼去?
051020 禮拜四 天氣晴
昨晚看過惠娟、秘書打包,近十點睡去。進學和阿雄從台大搭晚上六點的客運下南投,回到梅峰都不知道幾點了;lulu還沒打包好;大哥還在埔里混;秘書的感冒持續很嚴重…….。當我做完我所能做的一切準備工作後,便決定還是睡覺吧!畢竟把自己照顧好,似乎是當下唯一能掌控的事。
一早四點起床,寫好日記,寄了信,把電腦安穩的在防潮箱裡放妥。五點半抵達小木屋,打包著零碎的什物。本來說是五點從梅峰出發,但是住春陽的大哥要五點半才能到,而我們有許多菜蔬都由他備置,等他來了,還得分配那些重量。於是真正出發已經是六點十五以後的事了。
阿雄來送我們,而且成了「多餘食物回收處」,大家紛紛塞給了他不想帶上山的食物,馬上就裝滿了一袋。大哥幫我們帶得早、午餐是兩塊草仔粿和兩粒肉粽,實在有點多。於是後來我得出結論,請大哥準備東西,他都會自動乘雙。所以僅管這次儘量少帶了食物,還是讓大家背得有點重了。
出發後我坐大哥的「小白」,另一台阿雄相借的「小紅」,則由lulu駕駛。請大哥先繞到甲棟拿我的襯衫,擔心「小白」馬力不足,一路追趕「小紅」,卻是比「小紅」先抵達了奇萊山登山口,六點五十四分。
登山口有一隻褐黑色錯雜毛皮的小狗,從起始就跟著我們上山。我曾有幾次爬山,都有狗陪伴一路,只是都是小黑狗。而這次,lulu叫牠「小虎」。後來我覺得他的眼神很溫詢,想到阿炮,後來牠就改名叫「阿炮」了。有一隻狗傍隨,登山的路程多了幾番樂趣,狗的確是極易和人親近的,僅管牠們從不說話。
我喜歡秋天的山,景物線條漸趨簡單、柔和,而天氣則較穩定。高山芒延途,形似山的肌理上那纖纖寒毛,招搖駐立。一開始的路很寬,大部份人會像我們一樣一身重裝前往;另一部份人,則會輕裝行到小奇萊附近解解山饞,而後回返;還有些人,他們會坐在登山口那,看著那一個個神情疲倦,卻面帶滿足微笑的旅人,依序步出終點,藉以懷想登山的酣暢,或許他們也會走上一段,卻不遠,於是,一開始的路,好寬。
漸漸深入探進一座森林,緩步陡上,前年來過的我,腦海裡早已忘記一開始的這段三十分鐘爬升,氣喘連連,的確是太久沒運動了。它就像個下馬威,要你在喘息的間隙間再想個清楚,是否真決定踏入未知?
鑽出森林,眼前是一片連綿碧翠的箭竹草原,右側則是聞名的小奇萊山頭,矗立。或許真走到這就足夠了。而後是連綿的緩下,緩下,走起來好舒服,似乎要騙你一直一直走下去,永遠都不要停。當你回神停下時,已然抵達黑水塘山屋這處最低鞍了,望著前後相同的綿延爬升,大多數人於是選擇向前。
這次鑽梭在一片高大壯偉的鐵杉林裡,每棵鐵杉姿態各自相異,挺拔,向天。你總禁不住仰頭看,訝然,驚詫於「他」不顧他人的自在。山的步驟總是和緩,儘管一路攀升,起伏總有節奏。轉角陡升,忽仰頭,不意,是一棵鐵杉,在那裡站了好久似的,驀然興起一股「原來是你,一直在這裡等我嗎?」的錯覺。深深看了一眼,低頭,跺過他的身畔。他會一直凝望著我的背影,走遠嗎?
行有餘力,停滯,轉頭,凝視。在步程中的短暫停格,回顧,有時候比一直前進,還多收益。陽光穿入鐵杉林,照得葉子和斑駁的樹皮閃閃發光,LULU說這好像是小時候的童話故事裡頭,樹皮會發光,撥開後裡頭就會有藏寶圖。而這滿森林裡都是寶藏,你找到屬於你的了嗎?
阿雄沒來,隊伍變得安靜。沒人延路認植物〈只有大哥一路唸著要找到只有這裡有的「對開蕨」〉、認鳥〈「聽到一堆鳥在叫,卻都不知道是誰」〉;沒人開心的抱著肚子大笑,跳來跳去的;彼此搶著說話「嘿!你先聽我講……」;指著對方說「齁!我可沒說,是你講的…..」。於是前進的速度,變得較快卻較貧乏。
讀了一份隨便寫的行程記錄,它的陡上只寫了十分鐘,其實大概有四十分鐘。這中間,得頻頻安撫著隊員,不似自己爬山,只要跟內心那個自己的遲疑、怯懦,對話、激戰就好了。你得先把自己擱下,然後想辦法說服他們心裡的那些個他們。我覺得那更顯得難,過程中我多麼希望帶著他們,馬上抵達我想帶他們看的那處壯闊偉觀,端上一切我想和他們分享的快樂,捨除這過程中的疲乏困頓。卻又明白,那樣子,山就不值得你感動了,就算感動,也不深切。於是,我只好繼續盡量軟語安撫,或許我們雙方都明瞭我在說謊。畢竟爬山該承受的痛苦和快樂,各人都有各人的份,跑不掉,也搶不走。不是我幾句「快到了」、「轉個彎就到了」、「再四十分鐘」、「再一個小時」…….可以一筆勾消的。
有時候,還有「騙人的陡下」,這我給起的名字。意思是當你一直陡上陡上到想著怎麼還不陡下時,忽然就出現了一個抖下,但也許才一分鐘後,馬上又陡上了。所以,爬山還是別太過在意起伏,既然來了,就是答應自己要克服那些山的曲折,何不調整呼息,把眼光放遠,享受這難得的寧謐呢?
前年來過的我,須憑藉著行程記錄,和模糊的記憶,作為其他人的眼睛,告訴他們,未來可能有什麼地形,多久會到哪裡云云。只是有時候會覺得,有那麼必要知曉「前方是什麼在等你嗎?」反正總會開展的,只是我們總習慣去揣摩未知。
過了成功山屋,延著溪溝切上,在這上攀的一段蘋果姊姊沒有拉繩子,大哥問她為何不拉?她説怕拉斷。大哥馬上很毒的接了一句:「妳又不是『c』〈一個胖同事〉」,所有人都笑翻了,和熟悉的人一起爬山,就是會擁有這般輕易領悟感染的默契。繞過一號堡,在往奇萊北峰岔路口做日光浴,秘書詢問起往後的路況,我回以忘記了。結果是碎岩攀升地形。秘書後來就跟lulu說,難怪我不告訴他後頭的路況,但其實我真的忘了。一路又忘了隨時補充行動糧,和惠娟爬完這段,兩人就腳軟的坐在後頭補充行動糧,還哀怨的對視:「前面那四個人怎麼都不會腳軟?」
而在上奇萊山屋前的一段有著壁立千仞之感,近乎七十度的爬升,是我記憶裡被遺忘的片段,是當初體力較佳,視而不見;還是選擇性失憶?我嚴然已忘卻了這些走過的路了,而他們卻還記得我。在踏上塊石的一瞬,它們才重新被從記憶體裡喚出。進學是隊員裡最年輕,七十年次的弟弟。他身著短袖,帶著紅色條紋頭巾,總是走在最前頭。當我們走到陡升的底端,只見他遠遠的,在遠方縮成了一點小紅點,不斷的往上,往上。其他人見了,大概都有腿軟、挫折之感。其實我自己也傻住了,不過還是安慰著他們,爬山時不可以相信眼睛,眼睛總是會覺得比腳遠。走起來時,或許沒看起來那麼艱難。當然,他們最後都認命的抵達了。如果眼前的景色令他們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這次爬山的收穫就是正面的了。
回頭,望見出發那頭的松雪樓,無法相信原來自己一天可以走那麼遠。有的同事則開始著惱回程的路又是幾番迢遠辛苦。我以前也這樣。但真的無需如此。這次,不似先前來過那般,抵達某個定點總是感到意外的驚喜,也許因為已然知曉,所以期待把與驚喜相逢的時間拉長也沖淡了。
其實,我常常會懷疑著自己。我並不喜歡當領隊,從開始爬山後,雖然我被訓練成是一個領隊的角色。但更多時候,我較擅長扮演脫線、粗線條、迷糊、賴皮的一角。只是,工作後,帶沒爬過山的同事去領受壯闊,成了一種快樂,我才又重新學起如何作為一個領隊,我還一直在學,而得謝謝我的同事不甚嫌棄。就像,我排的行程是第一天從登山口重裝上到奇萊山屋。很多隊伍則都是選擇重裝至成功山屋,然後輕裝攻主北,一天來回。同事們很厲害的在兩點多抵達山屋,或許得歸功於大家體力都不錯。不過後來我仍會一直想,還有更好的歸劃嗎?領隊,是學習做決定,以及評估決定,推翻決定,也推翻自己的一角。lulu和秘書都說比南湖累,是南湖的記憶已然模糊,還是,當下總是最痛苦的。
同事阿財則帶著三個藥劑師「妹妹」,和姊姊及一個朋友,在前一天就先我們出發了。第一天住成功山屋。隔天,即我們的首日,和我們一樣住在奇萊山屋。而且幫我們從水源地取好了十升水。等我們抵達奇萊山屋,他的隊員兩點半出發去攻主峰,他沒去,和我們閒聊,還幫我們煮水喝,和熟悉的同事在山上有會師的感覺還不錯。
奇萊山屋上方的稜線處可以打電話,山屋裡收得到簡訊,遠傳甚至可在山屋裡通話。上了山,手機聲還此起彼落,真不像在山裡。對於我而言,有時候上山是逃避、遠離、跳脫一些什麼,電話似乎是連結那一切想遠離的媒介,但有時候干擾又伴隨著可以隨時連結外界的安心。跟留守人K報告了隊員的狀況:「一個隊員感冒,一個腳痛,狀況都不錯。還有一隻狗,從登山口就跟我們走了上來…….」。K冷冷的說:「『牠』不在隊員名單之內,妳不用報告。」〈就不能臨時追加嗎?〉我愣了一下,只覺得好笑。而秘書打電話給老婆,同樣提到了「阿炮」,結果秘書夫人只是說:「這樣你們的晚餐就可以加菜了……」。還打了電話給阿雄分享了今日的過程,真的很希望他能來,而不是在山下接電話。
四點多,我們煮起羊肉爐晚餐,進學則負責拿著雞腿把阿炮引開,最後甚至拆了繩子暫時把牠套住,大家討論著牠該來回這山區好幾趟了吧!而靠著登山客的餵食維生。另一隊台中兩人組合,則訝異著我們背的糧食太重。可是我這次有努力減輕耶!看來還有很大進步空間。這次,上山還有一項任務,測試同事顏彤借的帳蓬、無線電〈被抱怨說是玩具〉、我的露宿袋〈戲稱「屍袋」〉是否透氣防水,而lulu的登山杖也是第一次上山。此行最擔心的重感冒的秘書〈尤其擔心有併發高山症的可能,過程中,我一直遲疑掙扎著是否該冒此風險。〉和腳痛的林大哥結果狀況都很好,反而是我和lulu都頭痛早早就進帳篷睡了。
阿財的隊員卻直到晚上八點才返抵。在帳篷裡昏沉中,只斷續聽見阿財對著黑夜呼喊,秘書和進學陪伴著他,還好後來人員平安,所有人才都安心的睡了。聽說他本來要開檢討會檢討隊員此次主峰來回五個半小時的行程,不過最後是他被檢討到晚上十一點。的確,就算他再怎麼不喜歡撿山頭,還是有責任陪隊員前往。是夜,狂風呼嘯,間歇漂著霧雨,山的黑夜和白天,真的差上好多,要不是你有做好準備,或許會覺得晚上的自己,是被山棄絕的。「阿炮」可能是盤踞在裝了我和lulu、秘書的帳篷周遭,只要有人出來上廁所,牠就開心的大吼大叫,繞著帳篷四周撞,我幾次被驚醒,甚或以為牠在對著山裡的靈魂,招呼。直到聽見外頭實在的腳步聲,才又睡去。今晚,我被疲倦和困乏絆著,沒有出去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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