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29 禮拜五 天氣晴 學弟琨智生日
2005年7月29日,我將會永遠記住這一年,這一天,永遠。雖然我並不想再回憶一次,但是卻無法忘卻。該慶幸自己居然能真正體會“一無所有”的感受嗎?是的,幾近一無所有的,難得。
早上上班出門前,同事I貼心的和我分享了水果,和一些關於O和P之間的紛擾。而到了辦公室,同事T火氣就很大,心情也被她影響而更顯低落。在樹苗室整理著樹苗,慢慢有點開心的期盼著家人抵達。眼皮一直跳,嗅到一股燒灼的氣味,還以為是同事在燒垃圾。忽然間聽聞廣播:「各位同事,請到小木屋集合。」LULU那時也在樹苗室,我問她:「什麼奇怪的廣播?可以不理它嗎?」LULU回答:「我還是去辦公室看一下吧!」緊接著,廣播又再次響起:「各位同事,請到小木屋集合,失火了。」我和LULU旋即狂奔。
騎了機車趕到宿舍,途中就看見竄起了黑煙,就在我住的那個方向。到了現場,整個人都呆愣住了,終於體會了當人遇到意料之外的危急情況時,那種呆傻的愣然,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呢?連我住的地方都失火了!後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幫忙搶救另一棟可能被延燒到的小木屋裡頭的什物。可是每每,我瞥見同事忙著想辦法控制火勢時的奔忙,以及正被濃濃焰火吞噬的宿舍,那一瞬間,我完全陷入空茫,然後再次被動,忙亂的,抬出一箱一箱同事的東西。打了電話給已經到達松崗的爸爸、妹妹、舅舅、舅媽一行人,要他們自己先吃飯。我得先滅火。雖然,實際上我沒幫上什麼忙,但至少,我也得眼睜睜的,看著這整個過程。腦裡想著,如果可以多帶走一些?會帶什麼?不過這也已顯多餘。
上班時間,宿舍區空無一人。會發現失火,還是阿芬下來拿東西。而營隊的學員,留在四人房的,告訴她,失火了。當時大概已悶燒好久好久了。之前也有人,發現白煙,卻以為是霧。還有人開玩笑:「難道是小木屋失火了?」所以彷彿回應我們的漫不經心一般,他真的,燒起來了。而且燒得乾乾淨淨。
平常定期都有做防火演習,不過一開始,大家還是有點嚇到的,顯得遲緩。該死的水管,緊要關頭怎樣都沒水。而我只是呆傻在當場,看著同事想著對策,我覺得自己好沒用,可是我動不了。腦袋一片空白,而我所有所有的東西,二十五歲以前,所有所有的東西,都正在那猛烈的火舌中,掙扎。同事開來灑水車,試圖控制火勢延燒,而小木屋則已陷入更猛烈的燒灼。我就這般,望著它從還有牆基,之後在某一瞬間不顧一切的,癱倒。
消防車,好久好久,大概有一世紀那麼久後才出現,到了現場,還不趕快動作。我在心裡吶喊:「你們到底在幹麻!你們知道我們有多少回憶在裡頭嗎?」不過我想,對於不是當事人的他們,什麼都不重要,慢條斯理大概是唯一信條。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相信和寄望?我們永遠不能只想倚靠他人。這是火災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尤其是消防隊。
水柱終於吐出水來,先控制了延燒至隔壁的焰火,同事彎刀還爬上屋頂,把水灌入。而我就看著那棟,早上我還在裡頭寫下那篇最後一篇在小木屋裡完成的日記,還在整理著房間,擺\\\好各式物品,還聆聽著鳥鳴,望著窗外發光的樹葉感動莫名的小木屋,已軟癱成一堆焦炭。原來我真是遲鈍的。當時我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意識到,我真正的,正在完整的失去,失去自己。因為阿芬房間裡頭,有近六萬的現金;有二十年來積累的幻燈片;有比我更多更多的書……我沒有資格講話。所以我居然還能自我解嘲,甚至承接著同事的玩笑:「芭樂,你剛好把東西都寄來燒掉哦!」;「芭樂,你的東西都燒光光了耶!」;「對啊!這下什麼東西都沒了,真的可以去流浪了。」;「芭樂,這告訴妳,『時候到了』。」我告訴他們, 你們可以跟我開玩笑,不過別去找阿芬,她已經完全的陷入空茫,而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和她一起望著火勢,貪婪。Sama姊還在帶隊,阿榮則正在放假。因為今天本來要跟S借房間給舅媽睡,於是她早上已搬了些東西離開,算是損失最輕微者。我陪行倒數第二,住了四年的阿榮該和阿芬難分軒輊,而且,她連在心裡吶喊著,看著東西燒掉的激動,都無法體會。
幾乎每個人,看到我的第一句話都是:「那NOTEBOOK呢?」彷彿,notebook就代表了我,之於我最重要的東西。而老天保佑,他和相機,都被我好好的放在辦公室裡。該慶幸的是,我所有的心血,文字的部份,還好好的。未被殃及,已是萬幸。其實,我之前也是一直害怕著的,害怕著,小木屋有一天會失火。所有人都這樣怕著,卻還是苟且的,一天過一天。為什麼失火?還沒有人知道,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而我更該慶幸的似乎是,活著。還活著,可以遠遠的看著火。如果,是深夜呢?而我正熟睡?真懷疑,我是否還能安穩如以往,在每個夜熟睡,火的恐懼,已悄然深駐,佔據。
消防隊,有的人忙著拍照。還有人來問了些資料,改天我們還得,下山做筆錄。他逼問著:「損失多少?」「不知道耶!」「就估一下嘛」我搖頭,和阿芬都想扁他,你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估不出來的嗎?
一直,我應該從來沒有接受過這個事實,我以為這是夢。惡作劇的夢,而我拒絕加入遊戲。火勢總算被控制住了。幫忙著同事收拾東西。小魚看著散落滿地的家當,嘆著:「好茫然哦!」我回以:「至少你還有東西茫然。」我已沒有心情去陪家人了,為什麼是今天,剛好。祕書要我還是先離開,陪家人為重。我騎車到松崗,接了家人再回到現場,再審視了一次,焦灼。那炭黑的現場還是冒著徐徐白煙,彷彿那貪婪的火舌,已吃飽了般的打著飽嗝。裡頭,真的還能奇蹟似的發現什麼嗎?最好不要碰到,不然你就會相信,火災真的很可怕,瞬間就能吞噬一切,所有一切。而你只能無力的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的乾瞪眼。我終於見識到了。
為了迢遠路程來到這裡的家人,我匆匆到餐\\\廳扒了幾口──其實,我什麼都吃不下。然後就強打起精神開始帶著他們繞園區。可是慢慢的,我終於逐漸的意識到了我的失去。剛剛的一片空白,現在不斷有許\\\多東西輪番躍出,提醒著,我永遠的缺憾。用了八年的睡袋,之前不慎燒到,補好了,還寫了一篇悼念文,現在卻永遠的,燒掉了;所有的登山裝備,福山發的背包,還有一個陪我闖盪南北的大背包;兩個爐頭……..;所有的書;所有的衣服,我僅剩身上的一套,還有早上手洗才剛晾出來的三件;所有的日記,不給人看的那本;所有的證件,因為害怕搞丟,而不敢放在身上;爸爸從日本帶回來給我的書〈五元放心,最近借我的書,沒事。〉;聲銘借我的書;水怪送我的玩偶;所有朋友送我的東西、卡片、和有重要意義的紀念物;新添置的畫筆;所有的地圖;記事本;四千元──之後我到底還要面對什麼?我想把記憶抹除,不要再讓我曾經的擁有跳出來提醒我這不可能的悲劇。但是,辦不到,辦不到,我一直想起。我已無法再說些什麼,我好痛苦,為什麼我還得強顏歡笑,故作鎮定的,解說?
我耿直的老爸,仍舊不體諒我心情的,發表著令人生氣的言論,甚至提醒我「你有去圖書館借書吧?」「對耶!」痛苦再加一級。終於,我受不了而流了滿臉眼淚\\\。事實,無情的擊到了我眼前,逼我面對。我真的一無所有了。我所有的,所有的東西,都化成了灰燼。我已辦不到撐持,苦著臉,抱歉著,我無法讓他們盡興。放任自己無聲的哭著,讓眼淚\\\爬滿臉龐,爸爸嚇到了,終於安靜,不再說些什麼。沒想到,好久沒哭的我,再一次,是因為火。
同事之前打電話來說,阿芬的錢找到了。我真的替她開心。我們再次繞回火場,同事們正在翻尋。阿芬翻出了幾盒完好的幻燈片,一些四角透著焦灼的書冊,幾顆從北海道帶回的糖果。秘書撿了個阿榮的馬克杯,居然沒被燒壞,他一直拿著,彷彿是這場災後的奇蹟紀念物。而我房間的位置上頭,是一堆歪扭的鐵皮。改天等悶燒的熱度退卻,移去窒礙,我還能在下頭找到什麼?
秘書很抱歉的塞了個場長發的壓驚紅包給我。我沒有拒絕,不過這對於我,已不具意義。比較不好意思的是,舅媽也塞了紅包給我,明明是來玩的,我好不容易可以回報,卻又是他們體貼著我。爸爸也給了我一些錢買用品,還打了電話要媽媽寄來衣物。甚至念叨著:「都是你們要去找她,才會失火。」更不忘提醒我要去買樂透。比較感動的是,秘書客氣的跟爸爸抱歉,說第一次來,就讓他們看見這副景象。其實他不用那麼客氣的。不過,謝謝。
然後我們離開,準備下去春陽。LULU貼心的拿了衣物借我。半路在松崗美斯樂吃了晚餐\\\,我根本吃不下,無心的塞著飯粒。聽說晚上有火把節,之後在清境農場停了車,進去參與。我坐在草地上,任由覷暗包覆,面無表情的看著節目,偶爾偷眼瞧看我那坐在前排椅子上的老爸,其實他不講話很可愛。我也不想兇他,可是他的溝通方式總是令我抓狂。我很抱歉。四周都是火把,還有一個很大的火堆,正熊熊的灼燒,,就像我的宿舍被吞噬那般猛烈,為什麼?為什麼我還得看火?在那樣一場大火之後?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忍受。在黑暗中,我又忍不住哭了起來,看著火。
還好,主管們決定我們暫時不用帶隊。幸好,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開口了。每當嘴唇蠕動,我總會想起,那炙烈的焰火還有我的無力。
八點多離開鬧熱。看著他們,那些陌生臉龐上的歡快,這世界上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沒有失火過,沒有失去一切的焦灼,沒有無法接受,世界,還是一直在動著。下到春陽,安置好舅舅、舅媽在宿舍,大哥又陪著我和爸爸、妹妹到公務房。老爸忽然問起溫泉的事,他很愛泡溫泉,根本是有備而來。大哥居然好心的,要再陪我們到溫泉。很感動,到了深入山裡的野百合溫泉,爸爸自己泡著,我和大哥一邊喝茶閒聊,妹妹則很無聊的走動著。一邊,還得適時回應老闆的客套。我很感謝大哥,他甚至準備了山葡萄茶給我們,外加一大包帶回去煮。還這樣陪著我們,而我很幸福,擁有兩個爸爸。其實全農場的人,都對我很好,在這裡,跟看不見的他們,道謝。
陳瑞源老師意料之外的打電話來關切,問說他能幫上什麼?我回以這通電話已感溫暖。石鈴姊也打來電話希望可以提供幫助,她說:妳就別再買書了。那很難,我希望可以慢慢買齊,我曾擁有的,每一本書。這應該不是火災要敎會我們的。他應該比較想要,我們學會擁有的少,學會什麼東西都是短暫,學會,接受。不過,我道行還不夠,很不夠,萬分不夠。也收到兩個溫暖的簡訊,看著時,眼淚\\\又忍不住滑下,收受了太多關心,太多了。
還好,家人明天上去合歡山後,就回去了。雖然抱歉,但我已無力付出,無力微笑。我不想講話,想一個人,沉默。我睡不著,腦袋裡轉著,轉著,不可置信。生活果真是,每天都充滿刺激。這次的,太過刺激了。S說,過三、四天後,感受會更形明顯。我真的不想面對。而這時候,誰能幫我,度過,我的不願相信。我想,還是自己。
隨身帶著notebook,我已經承受不起,再失去什麼。以後,當我每每聽到廣播,聞到煙味,甚至在除著盆草時,我將都會想起,這天。雖然我也知道,我還活著,活著,就是希望。可是失去,對於難捨的我,真是異常沉重呀!我好像懂得了什麼,其實還是不懂,亦或是懂了之後的不懂。我仿若接受了這一切,卻又好似不曾接受。那麼我還有什麼會害怕失去呢?不過,現在更重要的該是,趕快從自怨艾中,翻身爬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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