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050623 禮拜三 陰雨多雲風大 照片為南湖山屋
整晚聽著風雨飄搖,幾乎以為起來後得面對的是無奈濕濡。秘書一早就爬起來檢視了外頭霧濛風景,原來雨聲都是風裝腔作勢來的。幾番鼓動,大家才好不容易鑽出被窩,探看那南湖方向的透亮。接下來就只要往亮的地方走,就會到達夢想。開始變得有點興奮。至少這次是很保守的,並不認為一定得到南湖。大概是有了上回的無法強求,能帶同事順利出發,他們身體適應良好,儘管天氣有點差強人意,已感萬幸。但當終於還是可以邁向南湖時,雖然強抑著,卻還是開心。那種悸動是不管你來過幾次,都不曾稍加散佚。
緩步切上稜線,風依舊大得螫人。走在廣闊的審馬陣草原上,只能意會到自己的渺微。有時霧開了點,就可以瞥見西稜上,那反射著白光的飛機殘骸,亮眼。山徑往上緩升,看不見盡頭,你會想一直一直走下去。忽然發現路旁站滿了小小蘭花,停下等阿雄前來查看。他說是不常見的奇萊紅蘭〈紅小蝶蘭〉,大家下了背包狂拍猛攝,後來卻都對沿路迤徙的她,淡然。這大概就是人的劣根性,擁有了,常見的,就變得忽視。還好她依舊,只專注在這屬於她的浩瀚舞台上,放曠。
從審馬陣草原到南湖圈谷,粗估約三個半小時。一早大概七點多出發,十一點才抵達。整路,我們就像是特意來拜訪植物般的,四處亂探。他們好似自古以來,就站在那兒,等待。等待我們的發現驚嘆,等待我們的不意忽略,但是他們什麼都不擔心,不害怕,因為他們只屬於自己。只屬於自己的相信和美麗。
北山登山口,下了背包魚貫而上。拍完了登頂照,同事四散找尋植物,發現了玉山雙葉蘭、一大片一大片綴著水珠的薄雪草、山羊和水鹿糞便、鮮橙的小蘖黃花、別著荷葉邊的玉山金梅、紫色糖葫蘆串的玉山水苦蕒、剛剛吐出羞澀蓓蕾的穗花八寶……。從阿雄身上我發現,自己以往只囿限的走在既定路程上,循著前人留下的蜿蜒,往前。但是阿雄他總會偏離正路,去看看那個角落,找找那處隱微,於是有更多發現和驚喜,是值得被動依循的你我,反省學習。很多東西都有程度,更多時候常常你覺得自己夠了,後來才發現有許多人更是深入。
接下來,即將魚貫而至的,就是羅列的五岩峰。現在的他,像是被拔去了尖牙的山豬,縱使耀武揚威,卻也不再令人顫慄生畏。本來嶙峋窄仄的斷壁,都已被柝斧整平,開出了一條大路。居然有點懷念以前,每每臨到跟前,學長總叮嚀收掉一切外掛什物,把登山杖縮短插入背包,剩下的就是小心翼翼的通過。那到達南湖前的最後試煉,像是夙守的衛士,門禁森嚴。於是好不容易終於抵達的自己,有著歷經千辛萬難的欣慰。現在的衛士,都被除去了配劍,也許往好的方面想,更多人能更簡單的親臨南湖,但他們會珍惜嗎?
終於,北峰頂。我看著大哥和LULU步下最後一段碎石坡。南湖就躺在霧裡。頂著風,風在臉上墊著腳尖起舞,等待秘書和阿雄抵達,才一起踩上那碎石的稀鬆,柳葉菜還縮著頸脖,不似去年的滿地漫漶。後來大哥和LULU說漸漸的,他們無法發現路跡,前後無人,不禁有點著慌,還是忽兒一瞬霧散了開來,他們瞧見了那積木般小巧紅橙的南湖山屋,才放下捧著的心。這是我的疏忽,還以為他們能認出碎石坡上路的樣模。很多事,不是你所以為的理所當然,理當如此。更多事,也不是「就是這樣」。
翻過了北峰,就到了南湖圈谷。那會令人以為到了另一個世界。更多時候,你只是屬於你自己心裡的那個指甲片般的方寸世界。無人,一路無人,下了背包。大伙延著山屋旁的小溪上溯,辨認著植物:小杉蘭〈一種石松,大哥老是發音不準的說成「小蒼蘭」〉、粉撲狀的唐松草、碎石坡盡頭紛立的綠花凹舌蘭、清麗脫俗的繡球藤、高貴自持的南湖碎雪草、貓臉般的雙黃花堇菜,四溢的玉山筷子芥、形似荷包蛋的南湖附地草、還癟著嘴的穗花八寶、有著蓬蓬頭的玉山蒿草……..。就只是爲了來看看他們,在這夏的舞臺上的盡情展演,於是跋涉千尺,終於親臨。
跳著石頭,倘在沁涼石壁面上發怔;數著潺潺水聲,有時連風也會忘了迴旋。某處石壁下一隻已然發黑的山羊。阿雄說他看見沿壁而下牠的毛髮,許是摔死的。無法想像山羊摔死?大自然裡卻有任何可能。上次來也看到一隻死去的大水鹿,還有處處的糞便。南湖是個動物的天堂。我願意相信。
十二點,回抵山屋煮食午餐,山屋還沒驗收,已然漏水。台灣建築工程的草率、敷衍、暫時性心態,令人不敢恭維。另一九人隊伍也陸續抵達,後又有一三人隊伍,一路沒見到人,乍然而至的喧囂,令人有點不適。吃過了午餐──背上來的飯,化作鹹稀飯,又喝了不太熟軟的綠豆薏仁湯,LULU幫忙煮了茶凍,秘書、阿雄切著蘋果,拌入了鳳梨罐,下午散步回來就可以吃了。之後阿雄、大哥躺著假寐,秘書造舊躲在角落「西西蘇蘇」的不知忙些什麼,另外更多時候他都在找東西,真懷疑他的生命是不是都耗在找東西上頭,跟有時候的我一樣。兩點多,幾番著裝準備出發散步,卻屢屢被微雨霧濛止步,困圍。其他人又躺回了上層舖位,怕晚上睡不著的我,拿了幾個紅豆豆標餅〈這次五人大概有三十塊紅豆豆標餅,吃到怕〉當開路先鋒,下到下舖位和那九位台南、高雄來的山友閒聊。最大的收穫是,有位大哥說太年輕別吃維骨力,不然會積在肝臟,排不掉。得五十歲後才能吃。那時是肝壞掉也沒差了嗎?姑且信之。
我其實不太善於和陌生人聊天。除非是感覺對了。南部的人熱情爽朗,和他們聊天很愉快。一整個下午,我就一邊和他們閒扯淡,詢問著他們的第一座大山,如何開始喜歡爬山?等話題,這是我很喜歡探索的起端。同事們躺在上鋪,根本沒有認真睡覺,時不時就有一陣笑聲傳出。後來他們封我為公關芭。但我可是顆很情緒化的公關芭,一切都得看心情,起舞。
三點多,雨勢稍為止息。這群閒不下來的人,還是踱步出門看植物了。沿著疑似南湖溪的上源河谷,款步閒晃。迷霧中探了幾條不知名的延伸,這樣冒險的感覺真好。尼泊爾籟蕭,就彷彿夏雪般,附在圈谷裡處處片片的碎裂,成了一片銀白,誰說夏天不會下雪?上南湖就可以得見。駐紮杜鵑林下的肉蓯蓉,伴著南湖杜鵑挺立處處。想看什麼植物,南湖幾乎都能滿足。還剩了幾朵白花的,是玉山杜鵑;稀有的南湖紫雲英;山薰香細緻身形昂首,軟弱有時也是一種堅強。
四點半回到山屋,一起煮著晚餐。這夥人很有趣的地方是,不管幫不幫得上忙,他們總是圍在一起。雖然有時實在覺得擁擠,不過只有五人,感覺還不錯。主廚總是大哥。LULU則會貼心的在一旁遞東西。晚餐是飯、可愛茄子〈由秘書、阿雄、芭樂、LULU四人一起蹲在外頭角落削了六顆茄子的皮〉、鹹、佛手瓜湯。飯後還有看起來很不賴的果凍,大哥的招牌「鏈嘉湯」〈原為「嫩薑湯」,但他的台灣國語講出來,就不一樣了。〉。不過我從下午開始拉肚子,還好秘書有「行軍散」,到了隔天早上,已有收束。
這次來南湖還有一股在星空下仰頭的想望,不過睡下去就很難清醒了。這次,什麼都沒見到。而大哥說,月亮,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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