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小王子走了

　　隔天的傍晚——
　　我終於修復了飛機，完工之後，便走回水井處，老遠的，就看見——
　　小王子，坐在水井旁邊，一面半倒的石牆頂上，兩腳懸空的亂晃。
　　我聽見——
　　他不知道，在跟誰說‥
「你不記得了嗎？那麼，一定是你弄錯了啦！正確的地點，並不是在這裡呀！」
　　我又聽到另一個聲音，顯然是在回答小王子的問題——
　　他說道‥
「對對對！今天沒錯！就是今天！——但地點，卻不是在這裡。」
　　我繼續走向牆邊，一邊向四處看著，一時間，也看不到，其他人影，也沒再聽到什麼。
　　小王子又說道‥
「沒錯！一點也沒錯！
　你可以循著我在沙地上，所留下的足跡，找到我當初落腳的地方。
　你只要靜靜的，在那裡等我就行了——
　今天晚上，我會到那裡去的！」
　　我當時，距離牆邊，只有二十多步，但是，我仍然什麼也看不見。
　　小王子過了會兒，又說道‥
「你的毒牙，真的很厲害嗎？你的毒液，會有效吧!?
　你確定‥不會讓我，痛苦太久!?」
　　我走到牆邊，聽了小王子的話，停下腳步，感到百思不解，而內心，卻惶恐不已。
　　小王子又叫道‥「好吧！現在，你走吧！我要從牆上，跳下去了。」
　
　　　　
　　　　△你走吧！我要從牆上，跳下去了。
　
　　我聽了，把視線往下移，看到牆角時，我嚇得跳了起來——只看到，原來‥跟小王子對話的，是一條在三十秒之內，就能致人於死地的「黃蛇」（響尾蛇）。　我不禁向後跳了一步，把手伸進口袋裡猛掏，想掏出我的左輪手槍。
　　黃蛇聽到我發出的聲響，從容得猶如涓涓的細流一般，滑過沙地——
一陣輕脆的金屬擦撞聲之後，便隱沒在石堆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趕上前去，即時把小王子，抱在懷裡，只見——
　　他臉色蒼白如雪。
　　我不禁叫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為什麼‥跟蛇說話？」
　　小王子默不作聲。
　　我把小王子，那條長年圍在脖子上的金色圍巾，給鬆解了開來，用水沾濕他的太陽穴，又給他喝了一些水。現在，我不忍再追問，他任何問題了。
　　小王子用雙手，摟著我的脖子，神情凝重的望著我。
　　我可以感受得到——
　　小王子那微弱的心跳，就像是一隻‥中了槍彈的小鳥似的，氣若游絲……
　
　　小王子說道‥「我很高興，你終於找出‥引擎的毛病，而且，也把它給修理好了……現在，你就能夠回家了。」
　　我不禁叫問道‥「你怎麼知道？」（修復的工作結果，要比我預期的，還要好得太多了，我正想來告訴小王子，說我修好飛機了呢！）
　　小王子還是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道‥「我今天，也準備要回家去了……」接著，小王子感嘆地說‥「但是，我的路途，比你遠多了，而且，更是艱難……」
　　我很清楚的意識到‥有個不尋常的事情，即將要發生了……我緊緊的，把小王子，摟在懷裡，就像是抱著，一個小嬰兒似的。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好像看到‥他將要一頭，栽進無底的黑洞中——而我卻‥無計可施、無力挽救……
　　小王子一臉神色疑重，悵然若失，喃喃地說道‥
「我有了羊，也有了裝羊的箱子，還有口罩……」
接著，小王子悽然地，笑了一下。
　　我不禁叫道‥「親愛的小王子！你在害怕……」
　　小王子毫無疑問的，是在害怕，但卻強顏歡笑的說道‥
「今晚，我還會更害怕呢！」
　　我聽了，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難以平復的寒意，再度感到‥無能為力的虛脫狀。一想到自己，如果再也無法聽到他的笑聲，那麼，往後的日子，就會讓我，無法忍受——他的笑聲，對我來說，就好像荒漠裡的甘泉一樣。
過了許久，我開口說道‥「小王子！我希望‥能再聽到你的笑聲……」
　　小王子卻告訴我說‥「今天晚上，剛好一年了……到時候，我的星球，就會像我一年前，剛降臨地球的時候，出現在我頭頂上的位置……」
　　我搖頭道‥「小王子！告訴我‥這只是一個惡夢——關於‥跟蛇碰面的事……那場約會，還有星球……」
　　小王子不理會我的請求，反而對我說‥
「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所看不見的。」
　　我叫道‥「我知道！」
　　小王子又說道‥
「就拿花來說吧！其實‥道理也是一樣的。
　如果‥你喜歡某顆星球上的一朵花，
　那麼，在夜晚，仰望星空的時候，那就會變成一件‥很愜意的事情。
　你會覺得滿心甜蜜！
　因為‥那就好像，所有的星星上面，都會有一朵花，盛開著。」
　　我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小王子接著說‥
「就像是那井水，也是一樣的！
　因為‥有了滑輪、有了繩子，
　所以‥你拿給我喝的水，才會像動聽的音樂一般——
　你還記得吧!?那種滋味……是多麼的美妙啊！」
　　我點頭道‥「我知道！」
　　小王子停了會兒，又說道‥
「在每個夜晚，你都可以抬頭看星星——
　我住的地方，每樣東西，都好小好小。
　所以‥我無法告訴你，如何去找到我的星球的位置。
　不過，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我的星球，對你來說，就只會是繁星中的一顆而已。
　這麼一來，你才會喜歡看那天上‥所有的星星……
　那麼，所有的星星，就全都會成為你的朋友。
　現在，我另外，還要送你一樣禮物！」
小王子說著，突然‥「哼哼哼哼……」的笑了起來。
　　我不禁叫道‥「噢！小王子！親愛的小王子！我就是喜歡聽你笑……」
　　小王子輕笑道‥
「這就是我要送你的禮物……
　就是這樣！就像我們一起喝井水時的道理一樣……」
　　我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小王子說道‥
「每個人，都能擁有星星！
　但是，相同的星星，對不同的人來說，就會產生不同的意義，
　於是，每個人，都會擁有不同的星星——
　對旅行家來說，星星是夜晚裡的嚮導；
　而對詩人來說，星星會變成很多東西，像是『眼睛、珍珠』什麼的；
　而對畫家來說，星星會是很美的背景；
　而對天文學者來說，星星就像是一個一個‥待人去解開的謎題；
　但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星星只是一盞盞，在天際閃爍的燈；
　而對商人來說，星星居然就會成為‥他們的財富……
　不管人們，怎樣去看星星，但是，星星本身，卻永遠靜默無語；
　星星，永遠都是星星——
　所以‥只有你自己，可以賦予星星，特別的意義，
　你會擁有‥別人都不可能會有的星星……」
　　我問道‥「什麼意思呢？」
　　小王子說道‥
「我住在某一顆星星上面，而我，會在那顆星星上面笑……對著你笑——
　那麼，夜晚，當你仰望天際的時候，
　你就會覺得‥彷彿所有的星星，都在跟你笑……
　只有你，擁有會笑的星星啊！」
小王子說著，又‥「呵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我聽著小王子的笑聲，心裡卻感到難過。
　　小王子又說道‥
「時間，會沖淡一切憂傷的！
　當你不再憂傷的時候，你就會感到欣慰、感到高興——高興有緣跟我認識！
　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好朋友，你會想到‥要予我分享你的快樂，與我一同歡笑！
　有時候，你會為了這樣的心情，而打開窗子，想要和我一起笑……
　那麼，當你的朋友們，看到你對著星空在笑的時候，就會感到很驚訝。
　然後，你就會跟他們說‥『是啊！每當我看到星星，我就會想笑！』
　他們不明白，就會認為‥你瘋了……
　這就是‥我跟你開的一個小玩笑……」
小王子說著，又‥「哼哼哼哼！」的笑著。
　　我想像著那情景，那會很有趣，但是，現在，我的心裡，還是很難過。
　　小王子又說道‥
「這就好像‥我給了你，很多會笑的小鈴鐺，而不是星星……
　呵呵呵呵呵呵……」小王子笑了一陣，突然又變得‥神色凝重的叫道‥
「今天晚上……你知道的——不要來！」
　　我搖頭叫道‥「我不想離開你！」
　　小王子搖頭叫道‥
「你會看到我受苦……
　我看起來，會是一副‥痛苦不堪、奄奄一息的樣子……
　你會看到我垂死的掙扎……
　所以‥不要來！請你不要來！那不值得你看的……何苦呢？」
　　我還是搖頭叫道‥「我不想離開你！」
　　小王子神情悲切的說‥
「我這麼告訴你吧！這也是因為蛇的關係！你不能讓蛇咬到啊！
　蛇是惡毒、陰險的動物；這條蛇，可能會為了好玩，而咬你一口……」
　　我還是叫道‥「我不想離開你！」
　　小王子突然想起了個念頭，這才稍稍的放了心，點頭叫道‥
「嗯！這倒是真的！蛇在咬第二口的時候，已經沒有毒液了……」
　　我這會兒，硬咽著，說不出話來，眼裡泛著淚水，看見的，只是一片朦朧……
　　小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不聲不響的，離我而去……
　　當我驚覺‥小王子已經不在的時候，趕忙尋著沙地上的足跡，向前跑去——
趕上小王子時，只見——
　　小王子正以一種堅決的步伐，快速的，向前走著。
　
　　　　
　
　　小王子發現我的到來，叫問道‥「噢！你怎麼也跟來了？」
　　我看著小王子，無話可說。
　　小王子握住我的手，一臉憂傷的說‥
「你不該來這裡的！你要是看到那情景，你會很心痛的……
　我看起來，會像是一副死去的樣子。
　但是，你要相信‥那不是真的，我不會真的死去……」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小王子。
　　小王子又說道‥
「你知道的……路太遠了，我不能把我的身體，也一起帶走，它太重了……」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是呆呆的站著。
　　小王子接著說‥
「而『它』，就像是蛻變的蟬，所捨棄去的『軀殼』一樣——
　捨棄一個老舊的軀殼，並不足惜，沒什麼好難過的呀！」
　　我還是沉默無言。
　　小王子看起來，有些沮喪，但還是不放棄，努力的說道‥
「你知道的！這是一件好事……一切，都會很美好的！
　我也會仰望星星——
　所有的星星上面，都會有一口水井，井口上，有個生鏽了的滑輪……
　所有的星星，都會為我，傾倒出‥清涼、甜美的水……」
　　我還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只是靜靜的聽著。
　　小王子笑道‥
「這真是有趣呀！你會擁有‥五億個，會笑的小鈴鐺；
　而我，則會擁有‥五億個，會傾瀉清涼、甜美之水的井……」
小王子說完，也沉默了下來，因為‥小王子也哭了……
過了好會兒，小王子輕叫道‥「就到這裡……讓我自己走吧！」
　　我眨了眨眼睛，舉手擦了淚水。
　　小王子因為悲傷、害怕，而坐了下來，接著又說道‥
「你知道的！我的花，我對她有責任，我要對我的玫瑰負責！
　她是那樣的柔弱、那樣的天真……
　她身上，只有四根一無用處的刺……
　她竟想用那四根刺，來保護自己，去對抗一切侵擾……」
　　我也坐了下去，因為‥這時，我再也站不住了。
　　小王子叫道‥「就到此為止吧！就是這樣……再見了！」
　　我簡直動彈不得般的坐著。
　
　　　
　
　　小王子猶豫了一下，然後，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我只看到一道——
　　黃色的光影，逼近小王子的腳踝，然後，又向前游去。
　　小王子在剎那之間，僵立不動了，彷彿一切，都靜止了似的，就這麼的，過了許久，沒有叫喊、沒有哀嚎……然後，就像被砍斷的樹一般，卻輕輕地倒下了……因為是在沙地上的緣故，甚至沒有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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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新聞台。潘文良著作集」。2022.05.30.一　00:02:13
◎潘文良修改《小王子。26、小王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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