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故事　第二輯

　　　◎七、古井怪魚

　　　　　　　　　　　　　　　　　⊕潘文良

　　阿文記得‥六、七歲時，每天清早，總喜歡跟著阿母，到崁下的水窟仔去——
水窟仔，是村子裡，「婆婆媽媽」們，洗衣服的地方。
　　她們總是趁洗衣服的時候，在那裡「開會」（阿文說‥她們是在開會，其實只是閑聊罷了），說什麼‥東家怎樣、西家怎樣的……嘰哩呱啦的，好不熱鬧。
　　洗衣服、聊天，那是大人的事情。
　　阿文記得的，只是自己跟鄰家的噢妹，還有阿章，在那裡抓蝦子、抓螃蟹；爬樹、盪樹藤的情景。
　　每次，總是把那一些蝦子、螃蟹，扔進「肥皂水」裡，「泡」個半分鐘，再放到水裡去。
　　蝦子則像喝醉酒似的，在水裡，游得團團轉；螃蟹，則像發了狂似的，橫衝直撞……
　　好玩是很好玩，不過，卻苦了蝦子和螃蟹——
阿文如今回憶起來，只是覺得殘忍，是滿懷的愧疚……真是‥阿彌陀佛！
　
　　　　　　＊　　　　　　＊　　　　　　＊　　　　　　＊
　
　　忘了是哪天早上——
　　「婆婆媽媽」們，又到水窟仔洗衣服了。
　　阿章那天沒來。
　　阿文和噢妹，也不捉蝦子、螃蟹了，（放牠們一天假好了。）便摘了一些竹葉，做了些「竹葉船」，在水溝裡，放著竹葉船玩。
　　噢妹忽然叫道‥「阿文哥哥！你看你看——好漂亮的蜻蜓哦！」
　　阿文抬頭一看——原來是隻‥金綠色的豆娘。於是便叫道‥「噯呀……那不是蜻蜓啦！那是‥豆娘！」
　　噢妹晃了晃頭，問道‥「什麼是『豆娘』啊？」
　　阿文叫道‥「噯呀！豆娘就是……豆娘就是……豆娘就是‥豆豆的娘……」　
　　噢妹又叫問道‥「『豆豆的娘』是誰？」
　　阿文指著那隻豆娘說‥「噯呀……豆娘就是……豆娘嘛……那隻就是‥豆娘嘛！」
　　噢妹點了點頭，叫道‥「嘔！那就是豆娘啊！怎麼跟蜻蜓一樣呢？好漂亮嘔！好漂亮的豆娘！」
　　阿文叫道‥「蜻蜓比較肥、豆娘比較瘦……豆娘跟蜻蜓，不一樣的……我抓給妳看，好不好？」
　　噢妹叫道‥「好啊！好啊！」
　　豆娘飛著飛著，便停落在溝旁的石頭上。
　　阿文躡手躡腳的，靠了上去，伸手想抓——
　　豆娘卻——呼的飛了起來……一會兒，又停落到溝岸旁的小草上。
　　阿文只得跳過小溝，俯身要抓……眼見就要抓到了——
　　豆娘卻又拍了拍翅膀，飛了起來——飛過水窟仔去了。
　　噢妹叫道‥「好會飛嘔！」
　　阿文不禁叫道‥「哼！我一定要抓到牠！」阿文跳過小溝，接著叫道‥「不然，我就不叫阿文……」
　　噢妹笑著叫道‥「不叫阿文，要叫『蚊子』啊!?哼哼哼哼……」
　　阿文叫道‥「哼！不要叫我蚊子嘛……」阿文叫著，便走向水窟仔去，心想‥〔要不抓到那隻豆娘，變成蚊子，那可就不好玩了……〕
　　水窟仔的對面，有五個大石頭排排坐，每一個差不多有九、十噸重，水窟仔裡的水，就是從石頭縫裡湧出來的；右邊的兩個大石頭，是在岸上，大石頭後面，有塊相當大的空地，聽說‥以前住了戶人家，只是如今，連一點「遺蹟」也看不到，而空地上，早已雜草叢生了。
　　金綠色的豆娘，飛著飛著，飛到大石頭後面去了。
　　阿文眼明手快地，爬上大石頭，追了過去。
　　豆娘在阿文的面前，飛繞了幾圈，（彷彿是在說‥抓不到！抓不到！怎麼樣？來抓我呀！）然後，停落到大葉榕，樹下的石頭上。
　　阿文輕聲慢步、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忽然，眼角一閃‥「咿！這裡怎麼會有一口井啊？」阿文發現‥大石頭後面，竟然「多」了一口井。阿文以前，上來過很多次，就是沒看過井，心想‥〔怎麼這會兒，突然「冒出」一口井來呢？〕
阿文這下，也懶得理豆娘了，心想‥〔反正抓到抓不到，都會有人叫我是蚊子。〕
阿文挨近井邊，往井裡一瞧‥「哇啊……不得了！裡面怎麼有魚啊？」
阿文不由得，趴在井邊，「觀賞」那些魚……
　
　　那些魚，可真是怪得很呢！怪得教人不敢相信‥竟然會有「這種魚」——
　　有條魚，竟然是「透明」的，骨頭肚腸，一覽無遺，連肚腸，也是透明的，還可以看到，食物，在肚腸裡蠕動呢！
　　有條魚，是黑色的，形狀跟蝌蚪一樣，可是，五百隻蝌蚪加起來，恐怕也沒牠大——牠的頭，大得像小玉西瓜；兩只眼睛，像「閃光黃燈」的號誌；一個嘴巴，小小的一點點；尾巴又長又扁的，拖在後面，擺來擺去的甩著……
　　有條綠色的魚，不時噘著嘴，一下子，在水裡吹水泡；一下子，把嘴冒出水面吹口哨‥「唔唔唔唔唔……」就像是人家作「發音練習」的調子（兜咪搜咪兜），沒多久，就引來另一條魚，（大概是雌魚吧!?）和牠一起「合唱」，兩條唱一唱，就在那裡親嘴。
　　還有條雪白的魚，百元鈔票般大小，長方形的身子，又扁又薄；背鰭、胸鰭和尾部，也是長方形的，連眼睛也是長方形的，實在怪得很。
　　有條魚，好像所謂的電鰻，身體竟然會發光，還發出‥「嘶嘶吃吃」的聲音，彷彿有幾千伏特的電力一樣——果然，那些被牠「碰」到的魚，都給電昏了。
　　有條魚，長得可怪了，頭上長著一根……釣竿，末端一抔（一團）淡綠色、似有黏性的物質，許多血紅色的小蝦，和乳白色的小魚，都游過來「吃餌」，牠看差不多了，就慢慢的，把那些魚蝦，送入口中……
　　有條魚，長得好像毛筆，細長的身子，一小把尾巴，居然會噴出黑墨水，在水中「鬼畫符」似的，亂揮一通。
　　還有條粉紅色的魚，魚頭上，居然長著頭髮，好長好長，蓋住了整個身子——還以為看到「人魚公主」呢！結果‥牠是魚頭、魚身、魚尾巴，游起來，頭髮就「飄啊飄的」——好像噢妹站在風中，那頭飛揚的頭髮，實在漂亮極了……
　　有條魚，像是學了「功夫」似的，雖然只有拇指大，可是游起來，特別快——嘔！牠不是用「游」的，好像是用「跳」的，和蚱蜢一樣——唰唰唰唰……在水裡移來移去，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在眾魚中，穿梭自如，也不會去撞到別的魚，真是厲害。
　　有條魚，很是可怕，又黑又髒，身上附有毛絨絨的東西（像是毛蟲），也沒嘴唇，露著兩排‥像是幾百年沒洗的黑牙齒，吐一口氣，可以薰死三百隻蚊子似的；腹部吸在井壁上，一動也不動——跟死了一樣。
　　有條魚，腹下生了個籃子，籃裡有魚卵，游起來，小心翼翼的，還不時將籃子輕輕搖動，真是個好媽媽呀！
　　有條魚，只有巴掌大，竟然長著翅膀，在水裡，飛來飛去，悠哉遊哉、逍遙自在。
　　有條魚，長得像蜥蜴，只是沒有腳，碰到其他魚，就不停的點頭鞠躬，然後，嘴巴‥「咿……」的裂了開來，彷彿是在「微笑」，只是，笑得太難看了。
　　…………
　　實在太多太多了，五顏六色、千式萬樣、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魚……令人看得‥目不暇給、眼花撩亂、目瞪口呆……
　　阿文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噢妹突然喊道‥「阿文哥哥……你抓到豆娘了沒？」
　　阿文這才「醒」了過來，跑到（水窟仔邊的）大石頭旁，又驚又喜地，叫道‥「噢妹噢妹！妳快上來看，好奇怪、好漂亮的魚哦……咦？〔阿章來了啊！〕阿章！阿章！你快上來，那裡有一口井，裡面有很多怪魚……」
　　阿章叫問道‥「啥麼怪魚？」阿章叫著，咿咿喲喲的，爬上大石頭‥「啥麼怪魚，咧佗位？」　（咧佗位‥在哪裡。）
　　阿文指著古井，叫道‥「咧𨑜啊！」　（在那啊！）
　　阿章聽了，靠了過去……
　　噢妹叫道‥「阿文！我也要上去啦！」
　　阿文叫道‥「那上來呀！」
　　噢妹叫道‥「可是……我上不去嘛！」
　　阿文叫道‥「上不來……我也沒辦法……對了！從旁邊嘛！」
　　（大石頭旁，有個小坡，很容易就能爬上去。）
　　阿章突然叫問道‥「古井咧佗位？」
　　阿文聽了，皺著眉頭‥「嗯？」了一聲，挨近井邊，拍著井，叫道‥「咧遮啊！」　（在這啊！）
　　阿章看了看，又問道‥「哪裡？」
　　阿文叫道‥「（在）那裡沒有!?」
　　阿章瞪著阿文，叫道‥「那裡本來就沒有！」
　　阿文也瞪著阿章，叫道‥「你無看著嗎？你目睭有問題嘔！」
　　阿章不高興地叫道‥「你則有問題咧！本來著無，抑講啥麼古井、啥麼怪魚？……噢妹！妳有看著古井無？」　（則有‥才有。　抑講‥還說。）
　　噢妹走到阿文身旁，看了看，叫問道‥「啥麼是『古井』？」
　　阿章跟阿文，聽得拍了下額頭‥「嘔……」了一聲，差些昏倒了。
　　阿文拍了井沿，叫道‥「這著是古井呀！」　（著是‥就是。）
　　噢妹看了看，一臉疑惑地叫道‥「我沒看到什麼古井啊！」
　　阿文不禁叫道‥「噯呀……恁真是『大目新娘，有看著鼎，無看著灶。』這裡——（阿文拍了拍大葉榕。）這裡——（又拍了拍大石頭。）這裡——（再拍一拍井沿。）有沒有看到？」　（恁‥你們。）
　　阿章搖了搖頭。
　　噢妹也搖了搖頭。
　　阿章叫道‥「我看你有神經病！明明無古井，你佫講有。」
　　阿文不服地叫道‥「你則神經病咧！偌恁大的古井，你也無看著。」
　　噢妹叫道‥「我也無看著，那我也是呣是神經病？」　（偌恁‥這麼。）
　　阿文叫道‥「神經病！」
　　噢妹‥「哼！」了一聲，打了一下阿文的手，叫道‥「不跟你好了啦！」
噢妹叫著，爬上大石頭，撐著下巴蹲坐著，不理阿文。
　　阿文也不理噢妹，回頭叫道‥「阿母嘔！妳起來一下啦！妳來看有古井無……內底有真濟足奇怪、足嫷的魚嘔！」　（內底‥裡面。　真濟‥很多。　足‥非常。　嫷‥漂亮、美麗。　〔‥不要。〕
　　阿章卻叫道‥「妳𧟰聽伊亂蓋，根本著無啥麼古井、無啥麼怪魚。」
　　阿文叫道‥「有啦！」
　　阿章叫道‥「無啦！」
　　阿文大聲叫道‥「有啦！」
　　阿章也大叫道‥「無啦！」
　　阿文雙手插著腰，大聲叫道‥「有啦！」
　　阿章也雙手插著腰，大聲叫道‥「無啦！」
　　…………
　　阿文跟阿章，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個不停，好不熱鬧。
　　噢妹在一旁，交抱著手臂，「徛懸山，看馬仔相踢」了好半天，方才叫道‥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嘛！煩死了！」
　　阿文的母親，這時，爬了上來，把阿文跟阿章給拉開，叫道‥「恁二個，是咧吵啥麼？」
　　阿文拉著媽媽，走到井邊，指著井道‥「妳看——古井。」
　　阿母看了看，叫道‥「啥麼古井？……哪有古井？」
　　阿文拍了拍井沿說‥「遮無!?妳看——內底有魚……真奇怪的魚。」
　　阿母看了看，也看不到‥什麼古井、什麼怪魚，回頭看了看阿文，搖了搖頭，叫道‥「你是咧——神經哩!?」
　　阿章在一旁，「偷笑」了一陣，叫道‥「阿文咧發神經！」
　　阿文撇了撇嘴，溜到水窟仔，拉著蜚嬸婆仔和噢妹的媽媽，叫道‥「蜚嬸婆仔！阿姨！恁來去看古井啦！內底有足奇怪、足嫷的魚嘔！」
　　噢妹的媽媽，伸起一隻水淋淋的手，站了起來，拍了拍阿文的頭，笑問道‥「看啥麼怪魚？」
　　阿文拖著她的手，叫道‥「走啦！」阿文回頭又喚道‥「蜚嬸婆仔！緊來看啦！無看真……無採嘔！」阿文於是‥便把蜚嬸婆仔跟噢妹的媽媽，都「請」來作「見證」，結果……（無採‥無採工，可惜。）
　　蜚嬸婆叫道‥「古井咧佗位？」
　　阿章笑道‥「根本著無古井嘛！」
　　阿文叫道‥「有啦！」
　　阿章叫道‥「無啦！」
　　阿文‥「哼！」了一聲，抬頭看著噢妹的媽媽，問道‥「阿姨……妳有看著無？」
　　噢妹的媽媽，搖了搖頭，笑道‥「無啊！」
　　阿文低頭看著那口井，心想‥〔明明就在那裡，怎麼大家都沒看到？〕阿文不禁叫道‥「奇怪？（阿文伸手摸了摸井裡的水——）我還摸得到水，明明就有，你們怎麼都沒看到……嘿！」　阿文抬頭一看——
　　大家都走了——
　　只剩噢妹，坐在石頭上，一臉不解的，看著阿文。
　　阿文不禁嘆道‥「嗨……你們真是沒眼福，這麼……漂亮的魚，你們都看不到……真是沒眼福！」阿文搖了搖頭，大家都看不到，只好自己「欣賞」了。
　　噢妹偏著頭，看著阿文，叫問道‥「阿文！你在看什麼啊？」
　　阿文很不高興的叫道‥「要妳管！」
　　噢妹‥「哼！」了一聲，氣得轉過身去——不理阿文。
　　阿文靈機一動——叫道‥「對了！我來抓給你們看嘛！」阿文趕緊跑到水窟仔，抓了個面盆，轉身就跑。
　　阿母叫道‥「嘿嘿嘿！阿文仔！面盆我要用，哪會𢵰我摕去？」
　　阿文也不理阿母，爬上大石頭，跑到井邊，俯身探手就撈——結果‥半天也沒撈到一條——撈過來，魚就游過去；撈過去，魚就游過來。阿文撈得額頭都冒汗了，不禁舉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噢妹只見阿文拿著面盆，在那裡揮來揮去，不禁叫問道‥「阿文……你在……撈什麼呀？」
　　阿文叫道‥「要妳管！」阿文連頭都不抬，使勁的撈著。
　　噢妹忿忿地叫道‥「哼！臭阿文！」口氣好像吃了辣椒，要「吐火」似的。
　　阿文抬頭，看噢妹翹著嘴，大概可以吊三斤蘿蔔，不禁笑道‥「我撈魚給妳看啦！」阿文說著，又低下頭去，拚命的撈著‥「拜託拜託！一尾就好！一尾就好啦！」阿文撈了半天，好不容易、真不簡單，最後，終於、總算‥撈到一尾魚，樂𠊚叫道‥「哇……」阿文樂得捧著面盆，推到噢妹面前，叫道‥「妳看妳看——」
　　噢妹探頭看了看面盆，看了看阿文，問道‥「看啥麼？」
　　阿文不禁‥「噯喲……」了一聲，也不理噢妹，轉身就跑，溜下大石頭，到了水窟仔，不禁叫道‥「嘿！緊來看！緊來看！呰尾魚，有嫷無!?」
阿文心裡可樂了，心想‥〔這下——看你們怎麼說？」
　　阿章跑了過來，一把將面盆搶了過去，看了又看，好會兒，方才叫道‥「哪裡有什麼魚？」
　　阿文叫道‥「咧面盆內底啊……魚還會發黃光呢！」
　　阿章叫問道‥「我怎麼沒看到？」阿章把面盆翻了過來，舉到空中，抬頭看看‥「無嘛！哪有啥麼魚？」
　　阿文疑惑地問道‥「無嗎？」阿文也跟著抬頭看，只見一片黃葉，飄落下來‥「哇……魚咧？」
　　阿章叫道‥「哼！根本無魚嘛！」阿章叫著，把面盆往阿文的頭「蓋」了下去，叫道‥「去你的大頭魚！」阿章叫完，便又跑去抓蝦了。
　　阿文一時間，「戴」著臉盆，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簡直呆若木雞。
　　…………
　
　　噢妹叫突然叫道‥「阿文！」噢妹一邊敲了敲面盆，叫問道‥「你在發什麼呆啊？」
　　阿文叫道‥「哼！我再去抓——」阿文掀起面盆，爬上大石頭，跑到井邊，又撈了半天，結果，也沒撈著‥「哼嗯……真是的，這麼難抓……啊！有了！用『釣』的嘛！」阿文扔了臉盆，一口氣，跑回家裡，找出釣竿；又到紅柚樹下，挖了幾條蚯蚓，又匆匆的跑回井邊，爬到（井邊的）大石上——準備妥當，掛上蚯蚓，放入井中，轉頭跟噢妹說‥「我等一下，釣一條漂亮的魚送妳，好不好？」
　　噢妹也不搭話，在阿文身旁，蹲坐了下來，雙手托著下巴，看著阿文。
　　阿文也不知道，噢妹在想什麼，也懶得理她，心裡只想釣到一條魚……
　　阿章走到大石邊，看阿文「裝得」若有其事的樣子，也爬上大石頭，坐了下來——看阿文到底在搞什麼鬼。
　　噢妹拍了拍阿文的肩膀，叫道‥「阿文！豆娘在那裡耶！」
　　阿文叫道‥「妳別吵我釣魚嘛……等一下，再抓給妳看啦！」結果‥阿文釣了半天，也沒釣著一條，連餌都沒魚來「光顧」呢！
　　阿章看了半天，不禁叫道‥「無聊！」阿章不耐煩，翻身跳下石頭——自個兒走了，邊走邊唸道‥
「奇怪！奇怪！
　實在真奇怪！
　阿文實在真奇怪！
　鼻仔倒頭開！　　（鼻孔朝天。）
　目睭生咧下頦。　（眼睛生在下巴。）
　看起來——
　實在真奇怪！
　哪有呰種‥怪胎？」
　　阿文也不理阿章，只是專心一意的——期待魚兒上鉤。
　　噢妹突然拍了拍阿文的肩膀，叫道‥「阿文！回家了啦！人家都走了啦！」
　　阿文叫道‥「要回去，妳自己回去嘛！我一定要釣到一條，才甘心。」
　　噢妹‥「哼！」了一聲，站了起來，舉手‥「叩！叩！叩！」的，往阿文的頭敲了三下，跳下石頭——走了。
　
　　這時候，浮標突然動了起來——
　　阿文不禁叫道‥「哇！釣到了！釣到了！」阿文樂得跳了起來‥「噢妹！噢妹！等一下嘛！」阿文唏哩嘩啦地，溜下大石頭，劈哩啪啦的，跑過水窟仔，（興奮得差點摔到水裡去呢！）追上噢妹，擋在前面，提起魚來，叫道‥「妳看妳看——雙尾魚耶！」
　　那條魚，也真奇怪，竟然有兩個身子、兩個尾巴，卻只有一個頭；一個頭，兩個身子，真是……「怪胎」。聽說‥有兩頭蛇，竟然還有「雙尾魚」，簡直是「奇蹟」嘛！
　　噢妹提起魚線，看了看，叫問道‥「什麼魚嘛？」
　　阿文叫道‥「雙尾魚呀！漂不漂亮？送給妳！可以養在妳家的水族箱，剛剛好……」
　　噢妹一臉疑惑，手提著魚線，一個頭‥左邊擺擺，右邊擺擺，看了會兒，然後，搖搖頭‥「哼！」了一聲，一話不說，放掉魚線，爬上石階——回家去了。
　　阿文看著噢妹離去，懷疑地，提高魚線一看‥「哇……」阿文驚訝地叫著，原來魚鉤上，掛著的，是一支「ㄚ」型的樹枝‥「奇怪……明明是『雙尾魚』，怎麼變成樹枝？〔會不會是噢妹，把魚偷吃了？……呸呸呸！噢妹又不是貓，還會吃生魚……搞不好被她——調包了……〕耶……剛才，我用面盆撈到的魚……樹葉……樹枝……魚變成樹葉、樹枝？還是樹葉、樹枝變成魚？……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這是怎麼回事啊？」阿文想著走著，也回到家了；放好釣具，便坐到椅條上，隻手撐著下巴——發呆。
　　阿母突然往阿文的肩膀，拍了下去，叫道‥「阿文仔！」
　　阿文嚇了一跳‥「哎唷……」了一聲——撲碰！一聲，摔到地上去了，連椅條也跟著‥跌了個「四腳朝天」呢！
　　阿母‥「哼哼哼哼……」的笑了一陣，叫問道‥「你是咧想哈？想𠇺戇戇？」（你是在想什麼？想得傻愣愣的？）
　　阿文皺著眉頭，叫道‥「哼嗯！害人跋一倒，佫咧笑……」阿文痛得一手撫著腳、一手撫著腰……　（哼嗯！害人摔一跤，還在笑……）
　　阿母‥「哼哼哼哼……」的笑著，也不管阿文，轉身走往廚房去了。
　　阿文皺了皺眉頭，一念心起，叫道‥「啊！有了！拿魚網，去把牠們『一網打盡』……對對對！這真是個好辦法！」阿文樂得一躍而起，跑進房間，翻箱倒櫃的，搜出一件舊蚊帳，剪下一大塊，紮了個魚網，興匆匆的，趕到古井邊，唏唏唰唰的，就往井裡扔——
　　古井就那麼點大，魚兒要跑，也沒地方跑，被阿文這麼「一把罩」，果然「一網打盡」。
　　阿文叫道‥「哈哈！看你們，再跑給我看看。」阿文看著網裡，劈哩啪啦跳的魚，心想‥〔這該不會是假的吧!?〕阿文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此刻的心情，想必中了‥「愛心彩券——幸運獎」，大概就是如此吧!?
　　阿文樂得邊走邊唱歌，舉著一網子的魚‥「啦啦啦……啦啦啦……」的「啦」著歌，跳著跳著，到了阿章家，只見——
　　阿章端著碗飯，坐在門口吃著。
　　阿文不禁叫道‥「阿章！你看——哼！」阿文一把將魚網撒向地上——嘔嘔唔……不好了，只見——
　　一大堆枯樹葉、朽樹枝、小石子、壞鐵罐……甚至還有一隻破襪子、一隻爛鞋子、酒瓶……唏哩嘩啦的，一股腦兒，滾了出來……散了一地。
　　阿文看得一時大嘴開開——像個木頭人似的，站在那裡。
　　阿章用筷子，指著阿文，叫道‥「你要給我掃乾淨，聽到了沒？不然‥我就揍你！」
　　阿文沒等阿章說完，只裝作沒聽見——掉頭就跑（逃）走了。阿文回到家裡，真是越想越氣，於是‥拿了把鏟子，跑到井邊，看也不看，便一鏟又一鏟的，剷起沙土，直往井裡倒——
　　噢妹突然在阿文背後叫問道‥「阿文哥哥！你在幹什麼？」
　　阿文嚇了一跳，以為有鬼呢！轉頭一看——原來是噢妹……神魂甫定，忿忿地叫道‥「害我嚇一跳，妳什麼時候，來的啊？」
　　噢妹叫道‥「我看見你跑來，我就跟來了啊！」
　　阿文也不搭話，低頭又剷起沙土來填井，一下子，便把井給填平了。
　　噢妹一臉不解的問道‥「阿文！你挖這麼一大堆土，要幹什麼啊？」
　　阿文拍了拍手（拍掉手中的沙土），叫道‥「妳沒看到——我把井填掉啊!?　這口井，真是……奇怪……」
　　噢妹叫道‥「根本就沒有井嘛！你好奇怪嘔！」
　　阿文搔了搔頭，叫道‥「奇怪！妳真的沒看到嗎？」
　　噢妹搖頭道‥「真的沒有啊！」
　　阿文拍了拍井沿說‥「可是‥我明明看到……就在這裡啊！」
　　噢妹笑問道‥「會不會……是你在作夢啊？」
　　阿文叫道‥「哼！可惡的古井！」阿文叫著，便忿忿地，往古井踢去——
「啊……」阿文真是笨得可以，還用腳去踢井呢！阿文這下，踢得可慘了，痛得雙手抱著腳丫子直揉，（一隻腳）跳著跳著，跌坐在地上，痛得眼淚都擠出來了……
　　噢妹卻在一旁‥「哼哼哈哈哈哈……」的捧腹大笑。
　　阿文突然驚醒了過來，竟然真的只是「夢」一場……然而‥腳丫子，卻彷彿還隱隱作痛著……
　
　　　　　　＊　　　　　　＊　　　　　　＊　　　　　　＊
　
　　後來，有那麼一天——
　　阿文聽蜚嬸婆仔說‥「以前，水窟仔面頂，有一戶人家，洘旱時，開了一口井，有一工，煞呣知影去予啥人，𢵰伊坉去……」　（以前，水窟仔上面，有一戶人家，乾旱時，挖了一口井，有一天，卻不知道被什麼人，把它填了……）
　　阿文聽了，不禁大叫道‥「遐是予我坉去的啦……古井內底，有足濟足濟‥奇奇怪怪，佫真嫷的魚嘔！」　（那是被我填去的啦……古井裡面，有很多很多‥奇奇怪怪，又很漂亮的嘔！）
　　結果‥害大家笑痛了肚子，一連好幾天，看到阿文就笑。
　　蜚嬸婆仔笑道‥「你咧作眠夢哩！迄當陣，你著抑未出世咧……」　（你在作夢哩！那時候，你都還沒出世呢！）
　　…………
　　呵呵……恐怕，傻瓜都不相信‥阿文的「夢話」呢！
　　阿文或許前世，曾把人家的井給填了，也說不定呢！
　　阿文或許是‥「從未來回到過去」，去把人家的井給填了。
　　阿文突然覺得‥腳丫子，又隱隱作痛了。
　
　　　　　　　　　　　　　　　　　　　　　　2002.06.18.二　三校
　　　　　　　　　　　　　　　　　　　　　　2005.04.21.四　排版
　　　　　　　　　　　　　　　　　　　　　　2020.08.21.五　編校
　

■臺語註解
【咧佗位】【咧佗位】ㄌㆤ　ㄉㄜ　ㄨㄧ├　le2~1 tor2~1 ui7
　⊕在哪裡。疑問詞。也寫作「咧陀位」。
【咧𨑜】ㄌㆤ　ㄏㄧㄚ　le2~1 hia1　⊕在那、在那裡。
【咧遮】ㄌㆤ　ㄐㄧㄚ　le2~1 tsia1　⊕在這、在這裡。
【無看著】ㆠㄜ├　ㄎㄨㆩˋ　ㄉㄧㄜ'ㆷ∥ㆠㄜ├　ㄎㄨㆩ└　ㄉㄧㄜ˙
　　　　　bor5~7 khuann3~2 tiorh8∥bor5~7 khuann3 tiorh4~0
　⊕沒看到、沒見著。
【目睭】ㆠㄚㆶ　ㄐㄧㄨ　bak8~4 tsiu1　⊕眼睛。
【則有】ㄐㄧㄚˋ　ㄨ├　tsiah4~2 u7　⊕才有。
【抑講】ㄧㄚˋ　ㄍㆲˋ　iah4~2 kong2　⊕還講、還說。
【著是】ㄉㄧㄜ└　ㄒㄧ├∥ㄉㄜ└　ㄒㄧ├　tiorh8~3 si7∥torh8~3 si7
　⊕就是。漳州也寫作「囉是」，泉州叫「都是」。
　　◇《碧巖錄．卷第六．第五十一則》：當時這僧，著是個漢，欽山也大險。
【佫講】ㄍㄜˋ　ㄍㆲˋ　korh4~2 kong2　⊕再說、再談。
【內底】ㄌㄞ└　ㄉㆤˋ(漳)∥ㄌㄞ└　ㄉㄨㆤˋ(泉)
　　　lai7~3 te2(漳)∥lai7~3 tue2(泉)　⊕裡面。
【真濟】ㄐㄧㄣ├　ㄗㆤ├(漳)∥ㄐㄧㄣ├　ㄗㄨㆤ├(泉)
　　　　tsin1~7 tse7(漳)∥tsin1~7 tsue7(泉)　⊕很多。
【足奇怪】足奇怪　足奇怪　足奇怪
【足嫷】ㄐㄧㆦ'ㆶ　ㄙㄨㄧˋ　tsiook4~8 sui2　⊕很漂亮。
【𧟰聽】ㄇㄞˋ　ㄊㄧㆩ　mai3~2 thiann1　⊕不要聽。
【無採】ㆠㄜ├　ㄘㄞˋ　bor5~7 tshai2
　①可惜。由「無採工」簡化。
　②徒然、枉然。白費力氣。
　③浪費。沒有節制、無益的耗費。
【𢵰我】ㄍㄚ└　ㆣㄨㄚˋ　kah8~3 gua2
　①給我、為我、幫我、替我。　②將我、把我。
【摕去】ㄊㆤ├　ㄎㄧ˙∥ㄊㆤ└　ㄎㄧ└　the7 khi3~0∥the7~3 lai3
　⊕拿去。
【呰尾】ㄐㄧ'ㆵ　ㆠㄨㆤˋ∥ㄐㄧ'ㆵ　ㆠㆤˋ
　　　　tsit4~8 bue2(漳)∥tsit4~8 be2(泉)
　⊕這尾、這一尾。
【有嫷無】ㄨ└　ㄙㄨㄧˋ　ㆠㄜ˙　u7~3 sui2 bor5~0　⊕有漂亮嗎？
【呰種】ㄐㄧ'ㆵ　ㄐㄧㆲˋ　tsit4~8 tsiong2　⊕此種、這種。
【下頦】ㆤ└　ㄏㄞˊ　e7~3 hai5　⊕下巴。指臉部嘴脣以下的部位。
【洘旱】ㄎㄜ　ㄏㄨㆩ├　khor2~1 huann7
　⊕大旱、旱災。長期不雨，所造成的嚴重乾旱。
【坉去】ㄊㄨㄣ└　ㄎㄧ└(漳)∥ㄊㄨㄣ└　ㄎㄨ└(泉)
　　　　thun7~3 khi3(漳)∥thun7~3 khu3(泉)
　⊕填掉了。
【呣知影】ㆬ└　ㄗㄞ├　ㄧㆩˋ　m7~3 tsai1~7 iann2　⊕不知道。
【遐是】遐是　遐是　遐是
【作眠夢】ㄗㄜˋ　ㆠㄧㄣ├　ㆠㄤ├(漳)∥ㄗㄨㆤˋ　ㆠㄧㄣ└　ㆠㄤ├(泉)
　　　　　tsorh4~2 bin5~7 bang7(漳)∥tsue3~2 bin5~3 bang7(泉)
　⊕做夢。
【迄當陣】ㄏㄧ　ㄉㄤ├　ㄗㄨㄣ├　hit4~8 tang1~7 tsun7
　⊕那時候、那陣子。{按}連音讀〔ㄏㄧㄤˋ　ㄗㄨㄣ├　hiang2 tsun7〕。
【著抑未】
　　ㄉㄧㄜ└　ㄧㄚˋ　ㆠㆤ├(漳)∥ㄉㄧㄜ└　ㄧㄚˋ　ㆠㄨㆤ├(泉)　／
　　ㄉㄧㄜ└　ㄚˋ　ㆠㆤ├(漳)∥ㄉㄧㄜ└　ㄚˋ　ㆠㄨㆤ├(泉)
　　tiorh8~3 iah4~2 be7(漳)∥tiorh8~3 iah4~2 bue7(泉) ／
　　tiorh8~3 ah4~2 be7(漳)∥tiorh8~3 ah4~2 bue7(泉)
　⊕都還沒。
　
【大目新娘，有看著鼎，無看著灶。】
　　ㄉㄨㄚ└　ㆠㄚㆶ　ㄒㄧㄣ├　ㄋㄧㄨˊ　，
　　ㄧㄨ└　ㄎㄨㆩˋ　ㄉㄧㄜ└　ㄉㄧㆩˋ　，
　　ㆠㄜ├　ㄎㄨㆩˋ　ㄉㄧㄜ└　ㄗㄠ└　。
　　tua7~3 bak8~4 sin1~7 niu5,
　　iu7~3 khuann3~2 tior7~3 tiann2,
　　bor5~7 khuann3~2 tior7~3 tsau3 。
　⊕大眼的新娘，有看到鼎，沒看到灶。比喻粗心大意，看不到，眼前顯而易見的物品。
　⊕大眼的新娘，有看到鼎，沒看到灶。比喻粗心大意，看不到，眼前顯而易見的物品。
【徛懸山，看馬相踢。】
　　ㄎㄧㄚ└　ㄍㄨㄢ├　ㄙㄨㆩ　，　ㄎㄨㆩ　ㆠㆤˋ　ㄒㄧㄜ├　ㄊㄚㆵ　。
　　khia7~3 kuan5~7 suann1 ， khuann2~1 be2 sior1~7 that4 。
　⊕即「隔山觀虎鬥」之意。自己置身度外，在旁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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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整修，首舖於「新聞台」。
◎潘文良《古井怪魚》。2020.08.21.五　00:03:31
　http://mypaper.pchome.com.tw/avun01/post/1380389963
※本文佈告於臉書。2020.08.21.五　00: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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