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最近想到學校的老師,因為,他們正在快馬加鞭地逼著我趕緊工作。所以,把兩年前的春天,拿來擺一下,看看能不能讓自己可以隨著他們的逼迫,如期取得學位。
20090324
那是一個練習的過程。在學習敘事治療如何『貼近』(註1)的過程中,我細細凝聽著夥伴的故事:如何在社會期待的框架中一方面符合社會對女性的期待,另一方面又可以實現自己喜歡的生命故事。
聽著聽著,腦袋裡頭浮現了一棵不斷沿著土壤石礫的縫隙往上爭竄的嫩芽,剔透的苗芽上鑲嵌著鮮翠的碧綠,只要有縫,只要有空間,就努力爭取呼吸更多空氣吸取更多養分的機會……
將這樣的畫面分享給夥伴知道,一邊也搜尋著比較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看到的影像,而當自己呈上(以前會用『丟出』,但是,這次發現,『丟出』似乎帶著一些輕挑隨便,少了一種對受訪者的尊敬,因為那是我們對他們故事的臆測,在這樣的氛圍下,他們才是他們生命中的主人,他們才是他們故事的專家,不是我們,所謂的助人專業工作者)這樣的想像,並給了一個描述:「我覺得自己好像看見妳在社會期待的框架下努力尋找自己的出路,去做一個自己喜歡的自己?」
當我問完了這句話,夥伴連拍了我好幾下,有些顫抖的嘴唇說不出話來,眼眶,帶著些微的濕氣……我看著她,不太確定自己做了些什麼或說了些什麼讓她如此地激動,不過以往的訓練也告訴著我,按耐,等待,似乎有些重要的東西即將浮現。
好一陣子之後(至少我自己覺得已經過了好一陣子),她深吸了一口氣,問著我,「妳是怎麼知道我對自己的命名(註2)的?我在去年被老師訪問了之後就給了自己這樣的命名:尋找出路的女人。妳是怎麼知道的?」搖搖頭,我據實以告,我並不知道她給了自己那樣的命名,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剛好地去用上了那樣的字眼,我只是聽著故事,拼湊出那樣的畫面。然後,我們這個小組就好開心好開心地分享著被『貼近』的感覺(聽說,當被貼得好近好近,嗯,我們會說那叫做好貼好貼,那種感覺叫做好爽!看著她說好爽的神情,也讓我很想感受一下被貼近的經驗),也在思索到底是怎麼貼到的,雖然貼到人家的是我(好驕傲喔!齁齁齁齁!耶!),但是坦白講,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我是怎麼貼上的,只知道,其實當貼上人家的時候,也是滿爽的啦(或許更多的治療師想要經歷的是這種好爽)!
不過,當爽過了之後,我開始去思考的是,究竟,有多少的女人,是那些找尋出路的女人?
之前,曾經有朋友,抱怨著被社會的期待壓抑,說著自己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去滿足父母期待的無力感;有些,雖然不覺得社會對女性的期待是合理的,但是卻願意付出最大的努力去符合那樣的期待,用以換取符合期待之後的獎賞:可以用著有限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儘管,這樣的交換,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用著她們的生命當籌碼,因為,一天真正的休息時間,可能不到六個小時;也有朋友儘管透過不斷的努力,掙得了在某些層面的自由,可以不去理會某些她並不認同的社會期待,但是,卻過不了自我要求的那一關,不斷地自我懷疑,質疑著自己所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最適合的決定,在許多選項中來回不斷地舉棋不定。
怎麼會這樣?其實已經有很多研究發現雖然有愈來愈多的女性已經進入職場,而且在職場上的重要性有著愈來愈高的趨勢,但是她們如果有組成自己的家庭,不管中(或者我該說台灣)外(或者我應該說美國),她們依舊被期待承擔大部分的家務責任(像是照顧孩子、煮飯、清潔、採買之類的),而在台灣,相對於美國來說,已婚女性還會被要求承擔照顧公婆的責任。另外,當某些女性走著另外不同的路,不遵循著社會既有的期待時,因為這樣的旅程相對來說並不容易走(想像一下走著不被社會期待的路的孤獨以及可能受到的攻擊,註3),得到的掌聲可能也會比較少,對自己的質疑可能就容易因為旅程上的辛苦與挫折而不斷地產生。
然後,想了之後又開始衍伸,那,有沒有什麼男人是尋找出路的男人呢?會不會其實男人們也覺得自己被社會壓抑,也覺得自己得要不斷地找尋空隙去伸展自我?儘管相對來說,社會比較容許他們為了發展抱負而忽略家庭,他們似乎有比較大的空間去追求自我。不過,會不會因為比較了父祖輩的相對自由,現在的男人委屈感也跟著大增,甚至有些還會怨恨女性搶了他們的工作,讓他們更難符合社會的期待?那那些最大的抱負其實是幸福的家庭生活,也願意走入家庭並以家庭為主要工作場域的男人,是不是也會因為沒有依循著社會既有的期待,飽受異樣的眼光,而懷疑著自己的價值呢?
如果,這樣討人厭的社會期待讓大家都這麼樣地辛苦,那為什麼我們還要讓這樣的社會期待繼續存在?只是因為這樣好像可以比較有社會秩序?問題是,這樣的期待,這樣的壓抑,是不是真的穩定了社會次序,還是其實產生了更多的衝突與緊張?
可歸根結底,從頭到尾讓大家受了這麼多苦難折磨,讓我這樣批評到體無完膚的社會秩序或者稱之為社會期待,到底又是什麼?我們可以說是男主外,女主內嗎?還是男有分,女有歸?或者是,簡單說成男女有別?
問完了,有沒有答案?
其實沒有。
但是卻也有另一個問題產生,而且是從另一個夥伴的口中問出來的。在練習著其他敘事治療的方法的過程中,她問我,「妳怎麼可以這樣地理性?妳怎麼做到的?為什麼老師要我們練習什麼妳就可以馬上不管剛剛我們的話題是不是已經收尾,就直接卡斷,然後另起爐灶沒事一樣地練習著老師要我們練習的東西?」我愣住了(愣住是因為,不就是該這樣嗎?但是卻又相信夥伴的問話背後的含意是,對她來說,應該不是這樣的)。愣住的同時,腦袋中響起了另一個朋友問我的一句話:「妳怎麼可以那麼確定自己適合走這條路?妳怎麼可以完全沒有懷疑?」
在高鐵轟隆隆地快速行駛中,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答朋友的疑問,因為,那對我來說,就好像是在軌道上行駛一樣,接上了(適合的)軌道,照著走,目標,很清楚地就在前方了。如果以這樣的邏輯繼續下去來解釋夥伴的疑惑,那既然已經知道目標是什麼(學習敘事治療),老師給了指令要我們練習,那,練習就是了,練習原本就有時間限制,原本就不是在處理什麼樣的議題,就只是練習,所以,該斷就斷,乾淨俐落,毋庸置疑。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又回到了社會的期待,如果社會期待也是一種軌道,希望社會上的每個人都遵循著什麼樣的軌道前進(或後退),那為什麼我,又可以為了自己的夢想,而不去在乎那樣的期待?是不是其實,我的夢想,在某種程度上符合了社會主流文化的期待,所以,在適合了我的狀態的軌道上的我,就可以比較自在(意思是說,我挑選的社會期待,剛好符合了我的故事架構)?那,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某些人挑選(或被挑選)了讓他/她不自在的主流論述(像是男主外女主內)?那,上了不適合的軌道的人,是不是也可以有著某些機會出出軌(不管這樣的代價有多大,如果選擇了出軌,就該承擔接踵而來的挑戰,因為有時候出軌之後不見得有軌可以接。那如果出軌的是軌道車,沒軌可以接的時候,可能就得想辦法去找適合自己軌距的軌道,甚至,自己打造!或者,去找輪胎裝囉),走上另一條他們喜歡的路?
所以,其實,社會期待,也可以是多元的,社會期待的壓制力,也可以因人而異,是嗎?那,取決壓力大小的關鍵因素又是什麼?
嗯,我知道可能有些人看到這邊已經開始頭暈了,那,對不起啦!部落格嘛,難免自言自語。可如果有些人看到這邊開始浮起微笑,覺得這樣的論述其實愈來愈有趣,那,嘿嘿,哪天有機會,我們大家來討論一下這個所謂社會期待對人的壓抑,那些所謂的找尋出路所面臨的艱辛,到底,是社會,還是我們自己,或者其實是相互影響而造成的。那我們,又該為自己負多少的責任,又可以對社會的期待,做多少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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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貼近,是敘事治療中會採取的一種方法,或者,其實也可以說是源自於整個敘事治療尊重在地知識的哲學觀點。敘事治療強調的是貼近受訪者的經驗,透過這樣的貼近,豐厚那個可能從來沒有被在乎的支線故事,也在豐厚的過程中讓受訪者查覺自己的力量,透過這樣有力量的覺察,逐漸牽移支線故事,將其取代那原本有問題的主線故事(通常是被主流社會病理導向評斷的問題),成為另一個可以讓受訪者感覺到力量的正向故事。
註2:命名,敘事治療採取的另一種方式。同樣是尊重受訪者的在地經驗,讓他們針對某一個事件或是感覺給予他們認為的名稱,而不是只是依循主流論述所給予的診斷,像是可以透過重新命名的方式將過動症重新命名為不受控制的小怪獸。在之前的過動症好像等同於孩子,在後面的重新命名會強調那不受控制的小怪獸是過動症的症狀,而不是孩子本身,是外化問題,而不是將人等同於問題。另外,命名有時候也可以用在支線故事被豐厚之後,牽移成被喜歡的主線故事的歷程。透過這樣的命名,肯定了支線故事的主要地位,有點像是,認祖歸宗的味道。
註3:最明顯的例子是前幾年蔡英文主席擔任陸委會主委的時候,被一位游姓女立委以老處女怎麼跟人家通的不當言詞調侃,我想如果蔡英文主席是未婚男性,應該不會受到這樣的羞辱。原因在於大家可能不會認為超過四十歲的成年未婚男性會沒有性經驗,儘管性經驗跟兩岸事務壓根扯不上邊。但是那立委的假設,就又似乎假設了有性經驗就懂得兩岸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