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1
在治療室中焦急的等待，七點半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怎麼，還沒來？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對著單面鏡，我聳聳肩，搖搖頭，看看錶，然後指了一指外面。關上治療室的門，到候診室再晃一圈，期待奇蹟的出現。但是，二十坪左右的候診室，空蕩蕩的，只有立燈孤零零地向上照射出狀似溫暖的黃色光線陪伴著冷冰冰的沙發……回到了鏡子後面，拉開布幕，朝向裡面喊了一聲，「沒人耶！」
招才貓抿著嘴，看了看錶，七點三十五，和瑪麗相互對望一眼，瑪麗朝著我眨了眨眼，這是無奈，而且沒有人願意碰到的事情。招才貓看著我，用著她的眼神問我，「妳要怎麼辦？」我的眼睛沒那麼厲害，從來不曾說過讓人聽懂的話，更何況是英文，所以，回了她一句，「我去打電話！」
「嗨！這是天曉得我是誰，我現在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請留言，我會儘快跟你回電……」「嗨，這是妳知道我是誰，我以為我們今天晚上有約，但是現在是七點四十分，妳們還沒出現，我擔心你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在聽到留言之後，請儘速在我的信箱留言，或者寫email給我！」講完，再繞道候診室去看看他們是不是剛剛抵達。
回答我的，還是立燈和沙發，還有自己以為自己這樣很溫暖的燈光……
再晃回到鏡子後面，拉開布幕，搖搖頭，招才貓的嘴抿得更緊了。瑪麗的眼睛不敢再眨，對我回以同情的一瞥……
「Well，妳那時候怎麼跟他們約的？」「我問他們可不可以改時間到今天？他們說理論上沒有問題，但是他們得看看行事曆，如果有問題的話，他們會打電話或是寫mail告訴我……」據實以報。
招才貓輕皺著眉頭聽完，淡淡地說，「或許下次妳可以跟他們說，不管他們的時間能不能配合，都得跟妳確定！如果預約的時間即將到了，但是他們還沒有跟妳回應的話，妳最好主動打電話再跟他們確定一次！畢竟，妳的時間寶貴，我們的時間也不能浪費！」
點點頭地說聲好，然後，看看錶，七點四十五，對著布幕後面的兩個人，口齒不清地說，「去打個電話確定他們的狀況，然後我再去看看他們是不是來了……」一溜煙，逃離了那樣的氣氛和現場，躲到治療師辦公室撥了他的手機，「嗨，我知道我是那個連我自己都不喜歡的誰，請留話，我會再找你！」「嗨，你知道我是誰，我以為今天晚上我們有約，但是你們沒出現，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希望一切都安然無恙……請和我聯絡，來訂出下一次的時間……」掛上電話，檢查了電子郵件信箱，一堆老師們交代的事情，但是，就是沒有他們兩個的蹤跡。
深吸一口氣，回到那烏七嘛黑的布幕後面，當然，還是順道去看了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溫暖的燈光還有那結成霜的布沙發……
氣氛，有點窒悶，瑪麗，眨眨眼對我說，「妳不會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妳吧？」反射性地搖搖頭，「我不覺得是因為我的因素，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今天不出現……」招才貓將視線從我提交的個案摘要中抬起頭，緩緩地問了我一句，「嗯，你是否曾在潛意識中感覺到他們可能不會出現？」「啊，」我輕輕地驚呼了一聲，「之前，我真的搞不清楚他們要我幹嘛，也不知道他們幹嘛還來，但是直到昨天，在電光火石之間，我突然理出了一個頭緒，搞清楚他們問題的可能癥結，而且，確認了往後的治療方向，甚至，連問題都準備好在筆記本裡頭等他們了，一連串的計劃，我等著他們來和我一起完成，可是，他們放我的鳥……」
「嗯，他們，放『我們』的鳥……」招才貓笑了一笑地繼續說，「妳說他們告訴你，他們從來不告訴彼此心裡的真實感受，他們只是生活在一起，有沒有可能，他們也在這對待妳？」
「啊！」老師，妳今天一定要這樣殘忍嗎？因為他們沒來，其實我的心已經隱隱作痛了耶！被放鳥耶！「這倒是有極大的可能，因為他們不習慣說出心裡頭的話……可那也是我未來的治療方向啊，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堆道具要讓他們對彼此開誠佈公地談他們的感覺啊……他們不要就這樣不來了啊！我的一顆真心喲！」
或許因為決定不再等待，或許因為我開始把我的心裡的感覺說出來，鏡子後面的布幕，似乎，微微地飄動了起來，有些空氣開始流動……
「呵，」招才貓笑著說，「這是所有治療師得去學習面對的，準備好了的感受，準備好了的心情，準備好了的所有一切，結果，原來人家什麼都不要……」我和瑪麗兩個人，努力地狂點頭。雖然她的母語是英文，雖然她佔了人生閱歷豐富的優勢，她的人客，也是說不來就不來，所以，招才貓說得我們兩個是心有戚戚焉。
話鋒一轉，招才貓問了我們一句，「妳們有沒有覺得奇怪，在所有的約會關係中（date relationship），人們為什麼容易以避不見面來當作拒絕的手段？或許跟妳要了電話，或許跟妳要了email，但是，他們可能永遠不會打電話給妳，可能不會再跟妳聯絡，然後，妳得等個一段時間，然後才告訴自己要死心，不要再等了……而這樣的處理模式，很容易被套用在治療的關係中……」
「啊！老師，妳是在說我喔？」我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招才貓，妳知道了什麼事情嗎？是通靈還是讀心術？「那妳為什麼這樣做？」招才貓繼續逼問。搖搖頭，一時之間無法回答，再一次搖搖頭，「我不知道，呃，不清楚……」
瑪麗想了一下，「我們希望所有的人都喜歡我們！我們不希望傷害別人的感覺……」點點頭，後面那一句話應該是我這樣做的原因。搖搖頭，招才貓繼續問到，「如果是妳，妳會不受傷嗎？終究妳還是知道別人對妳沒有興趣啊？而且妳還得抱著期待，等待個兩三個星期，幫他找藉口，會不會因為最近公司忙？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還是學校的課業太重？或許，等待的時間得要更久，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然後告訴自己，啊，算了，他對我沒興趣……這樣，比較不受傷嗎？」招才貓招勢凌厲，步步進逼，甚至，劍劍封喉！
「……」盯著比我們兩個年輕的招才貓，我們兩個，瞠目結舌，不受傷嗎？還是會啊，甚至，傷得更重。因為那期待會隨著時間累積向上攀升，然後，落空！
「記得經驗主義學派嗎？」招才貓捏了個劍訣，娉婷地收起在我們咽喉上錚錚作響玉女劍，緩步而行，娓娓道來「他們主張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以及對其他人與事物的認知，是透過他們自身的經驗而來……當你們的客人這樣對待你們的時候，你們是否也就這樣接受了他們的對待？你們交換著彼此認知的經驗……然而實際上，這是不是一個好的經驗？或者是我們想要傳遞給他們的經驗？」
「我猜，不是？」摸摸咽喉，還好，沒劃出口子。當然不是，但是被師父嚇了一大跳，，不太敢用太絕對的字眼，怕下一招什麼時候又出來，沒想到來唸書，還得兼學武藝。
「所以，」招才貓瞇著眼，卻掩蓋不住她雙眼中的射出的精光，「Andie妳要傳遞給他們的是什麼訊息？妳想重塑的是什麼樣的經驗？」
「啊？」不放過我喔？沉重的氣息如泰山壓頂般襲來，「我，我……」暗自運氣，鎮攝心神，嗯，她的問題是從約會的經驗而產生，那是一般人的處理模式……我也會這樣處理，避不見面，但是，那是決定權在我手上的時候……如果今天，我是被決定的一方，對方的採取不聯絡的方式對待我，我會怎麼想？我希望，他怎麼做？抬起頭，迎向招才貓的目光，屏氣凝神，緩緩一個推手，「我會希望他們跟我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我想傳遞的訊息是，開誠佈公，讓他們知道，就算不喜歡我，就算不要我當他們的治療師也無所謂，我可以接受。如果不喜歡，告訴我哪裡他們不喜歡，讓我有改善的機會，不一定要針對他們，但是對別人我可以利用這個改善的機會，創造成長的空間……讓他們經驗到，就算直接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必然會傷害對方！我想重塑他們彼此之間的互動經驗，在安全的氣氛之下，說出自己心裡頭的真正感覺……」吁！好長一段話，不知道她聽懂了沒？
看著我，招才貓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這是經驗學派在治療的過程中強調的，經驗！讓客人感受到他或許之前從來沒有感受過的經驗，讓他去體驗到一種不同的互動模式，然後去理解到，這個不同的互動或許可能帶來的壓力釋放，開誠佈公，誠實面對！我想，妳已經知道怎麼去處理下一個步驟，怎麼讓他們知道妳的感受，就算，他們不再回來，他們也經驗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互動模式，有人敞開心胸地去和他們互動，而且，不會受傷……」頓了一頓，「至於那個約會中的關係，我想，妳應該很清楚，約會的雙方從來就只有合不合適，沒有夠不夠好的問題，不管拒絕別人或被拒絕，不是因為好壞，而是因為適不適合……」
是吧，應該是這樣的吧，我想我應該是這樣相信的吧！所以，對不起，如果曾經你們之中有人感受到了我的拒絕，甚至，當面地被我堅定無情地回絕了的話，那，就請你們相信，不是因為你們不夠優秀，而是因為我不覺得我們適合！就讓我這樣開始相信吧！當哪一天，是我被拒絕的時候，讓我可以這樣深深地相信，那，只是因為不適合，而不是因為我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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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詞：黎沸揮 作曲：黎沸揮 編曲：中島健夫
等你等到我心痛 等你等到沒有夢
所有感覺已成空 就讓一切都隨風
等你等到我心痛 我的心情誰會懂
所有真情的感動 已消失無影蹤
愛你愛你始終 恨你恨你不懂
我付出的心有多深重
反反覆覆的愛不能相擁
愛你愛你始終 恨你恨你不懂
我真的等你等到心痛 平平淡淡的愛怎麼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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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首歌，我只會唱第一句，不過為了怕有人看到標題，忍不住想要知道整首歌的歌詞，所以去找了出來。
談到等待，上上個星期，跟小燕子打電話，聊著聊著，小燕子說，「Andie，我把兒子許配給你好不好？」「嗄？」「對啊，他如果跟妳結婚，一定會很幸福！然後有妳這種媳婦，我一定也會很舒服！」「欸？」當我回過神，確定她從太平洋那頭隔山越海傳過來的訊息的時候，腦袋中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妳是不是看到王文華的文章了啊？他的那篇我的岳父大人，就是在說他的同學把他一歲的小女兒Jenny許配給王文華的一些感受……妳是不是看了那篇文章之後突發奇想地想把妳一歲多的兒子許配給我啊？」咯咯咯咯地，帶著她特有的爽朗笑聲，她說，「沒有啊，我很久沒看書囉！照顧兒子很累人的ㄋㄟ！」然後，就聽到她兒子咕咕咕咕在跟自己說話的聲音，好像說，是啊，媽媽很累的耶！
「吶，妳有沒有問題啊？我另一個朋友她根本怕死我去碰到她兒子了耶，她說Andie阿姨怪怪的，都喜歡染指那種年紀小小的，而且要命得是，那種年紀小小的男生，都很容易被阿姨吸引……妳真的知道自己在幹嘛嗎？」咯咯咯咯，又是一陣笑，「知道啦！因為聽妳叫我媽媽很舒服耶！」哇咧！吃老同學的豆腐！繼續曉以大義，不過，找不到充分的理由，隨便抓一個，「那，而且，我有馬修了啊！是他先來的說……」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媽媽在想什麼，我和她兒子的年齡差距比她自己和她兒子的差距還要大耶！
「可是他跟妳在一起，一定會很幸福，我也很放心，」她頓了一下，「那那個馬修喔，沒關係，我們排在馬修後面，如果妳不要馬修了，那我的兒子就有希望了！」為了加強她兒子的競爭力，她又強調，「我要他不要交女朋友！如果三十年後，妳還單身，那，我就把他許配給妳了！」
「啊！」老實說，心裡頭，有著莫名的感動，雖然這個小燕子媽媽拿她兒子的終身幸福當賭注，完全不在意她兒子正在身邊伊伊呀呀地抗議（還是歡呼？），但是，她願意把兒子的幸福賭在我這個阿姨的身上，即使只是口頭上的邀約，都讓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對她說，「好吧！但是，請別阻止他交女朋友！」
「嗄？」換小燕子媽媽不理解了，「為什麼？」
「只有當他和別的女孩子交往過，帶著他過往的經驗來和我互動，才能夠發現，我的與眾不同……我們的幸福，取決在他的過去經驗上！所以，請讓他有機會去和其他的女孩子互動，去學習該學習到的成長，我可能沒空教他……」
笑鬧著，我們掛上了電話。但是，我仍然忍不住在想，三十年後，這個我幾乎等了一輩子的小朋友，當他成為一個青年的時候，如果重新回頭看到或聽到這個在他面前發生但他卻全然無法理解的諾言，能不能體會到他媽媽當初許下這樣的婚約的背後所隱含的對朋友的充分信任？而三十年後的我，是不是，仍然值得了他媽媽當初的託付終身？
P.S.圖片說明：這是另一個國中同學的女兒，芳名Claire，小燕子，妳要不要考慮一下這一個，好像比較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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