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28
「我其實並不想打他，真的不想，自己的孩子，怎麼打得下手？但是，他的步步進逼，舉起手來的兇狠模樣，讓我不得不出手用力回擊……因為，再不下重手，他的進逼可能會讓我氣到心臟停止跳動，所以，一出手，就得讓他倒，這樣，我才能夠有足夠的空間喘氣……」
一個父親，在我的會談室中，語帶哽咽，眼眶泛淚，告訴著我，在那所謂的家暴背後，有著這樣在家庭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爭戰。
當然，一個家庭走到這樣的狀態，不可能沒有前因後果，衝突憤怒更不會是憑空出現的。只是，去找原因，是否就能夠解決目前的問題？當我們知道了因為爸爸之前用著他的父執輩教導他的嚴厲方式來對待孩子，讓孩子愈來愈憤怒怨恨，能夠做些什麼？難道讓時光倒回，以糾正所謂的錯誤嗎？
看著那樣的淚光，心裡想著，孩子，如果你願意來這邊聽見爸爸對打你的解釋，不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你能不能知道，其實，在打你的那個時候，爸爸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讓自己能夠繼續活下來而已？
突然想到年輕時酷愛速度感的他對於騎機車的熟稔，對著身型日漸衰弱的爸爸，我開口問了一句話：「爸爸，你騎機車嘛！」爸爸點點頭，媽媽在旁邊跟著補充，「不只騎，還騎得超快！」微微頷首，笑著謝謝媽媽適時地加了些必要的調味料。
「那如果騎了一台煞車系統不是很靈敏的機車，爸爸碰上紅燈，會怎麼辦？」
聰明的爸爸，沒有馬上回答，知道我這個不一樣的老師問的絕對不是機車的問題。接下去，我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將比喻慢慢地形塑出來：「如果，孩子是那台煞車系統不是很靈敏的機車，因為他的情緒控管的能力還沒有像我們一樣發展完備，加上賀爾蒙的影響，很難煞得住。但是，如果前方就是川流不息的大馬路，而且我們這邊已經是紅燈，爸爸會怎麼做？怎麼駕馭這台機車？」
不住地點頭，一直在思考的爸爸，緩緩說出，「那，遠遠的，我看到紅燈的時候就要鬆油門，不能再一直加油……」
「嗯嗯嗯，聽起來，鬆油門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幫忙車子停下來，避免騎車的你，跟車子受到傷害……那，油門是什麼？」
「油門是……」爸爸還在想。媽媽在一旁又添了一匙醋：「油門就是碎碎唸啦！孩子最討厭他的碎碎唸……」媽媽似乎仍想繼續數落，但是，現在的重點在爸爸是否能夠找到適合的方式與孩子相處，於是，笑了一笑，對媽媽比出稍等一下，我們等等會回來談妳的感受的手勢，媽媽也很配合，知道這個老師一向公平，會給她時間，所以停了下來。
爸爸同意媽媽的觀察，「油門是碎碎唸！」
「那所以，」我繼續在腦海中搬演著那樣的劇情，「如果爸爸騎著孩子車，他的煞車系統不是很靈敏，看到了遠遠的紅燈出現（孩子的表情改變），會怎樣？」
「鬆油門……」爸爸回答。
「所以是？」我要把答案拉回現實狀況。
「看到孩子的表情，就要知道得閉嘴……」爸爸似乎像是憋了好久，終於承認自己的堅持或許沒有太多幫助，於是豁出去且鬆了一口氣地說出來。要知道得閉嘴，而且一定得閉嘴，因為不閉嘴，就煞不住車，就會撞得車毀人傷！！「可是，有時後難免想要對他機會教育，在他做錯的時候就該適時地糾正他，不是嗎？」催油門催習慣的人，要他鬆手，並不容易。
笑了笑，對他說：「爸爸在生氣的時候，人家告訴你什麼，你能夠聽進多少？」
點點頭，他笑著說，「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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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相不相信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可以這樣輕鬆且直接地跟人家討論相互欣賞的事情？」點點頭，我繼續聽著。眼底閃爍著光芒，嘴角含著笑意，臉龐上熠熠煥發的容光，不用說，明白人都知道那是什麼。「以前的每一段可能，都是曖昧來去，對方不清楚說明白要或者不要，是或者不是，只是用著模糊的字眼，各自論述自己的立場，好像，只要模糊了界線，一切就都因為看不清楚所以安全了起來……」
嗯嗯嗯，點點頭，繼續聽，這中間，似乎有著一些的故事，我等。
「可這一次，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直接問了他他對我的感覺，然後，我們也在每一次的深入交談中，更了解彼此的想法與想要更靠近的期盼……」在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重點來了。光芒翳去，長長一嘆：「很棒，對不對？」抬起頭，她看了一眼我點點頭之後的疑問，兀自地回答：「可是，他有別人了……」
「喔？嗯！那，結婚了嗎？」有點八股地，我竟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笑了笑，彷彿回應我的無知，「有差別嗎？他們在一起十幾年了，跟結婚沒兩樣了吧？」不等我開口，好像怕我問出更奇怪的問題，悠悠地，凝視著眼前的虛無，她說：「好像老天給的功課，遇到了可能幸福相守一輩子的對象，敢不敢，放棄原本的狀態或堅持，就是去做一次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的嘗試？」
轉過頭來，她盯著我，「妳敢不敢？」
唔，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呵，」似乎看出了我的怯懦，淺淺卻能有本事風情萬種地笑了一笑，就在她眼波流轉的瞬間，我心裡一陣驚嘆，難怪，會有人如此為她著迷。「以前的我，根本不敢！想都不敢想！」喔？這倒令我驚訝，我以為，這樣有個性的女子，總是敢作敢當的。「這次，我接下了挑戰，直接告訴他我的感覺，也要他清楚告訴我，我的位置應該在哪裡……」什麼位置？還沒問出口，她繼續說著，「那很像，對著老天的功課，我，縱身一躍，說，好吧，就是這樣啦！」
「哪樣？」
「就是踏出第一步，迎接未來可能會有的挑戰，不管這樣的關係會有什麼樣的發展，但至少，我往前站了一步，往關係靠近……」拋給我一個自我鼓勵的笑容，她有些驕傲地接著說，「我自己覺得我過了第一關……」
「嗯嗯嗯，真的很不容易呢！不過在問這個不容易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妳剛剛說的位置……」好多的東西想問，卻又不能一次通通問出來，只好挑一個自己最好奇，但卻不一定最能幫助她的問題來著手（不管了，電光火石之間，只好相信，只要是重要的東西，都會在會談中自己回來）。「妳剛剛說到妳要他告訴妳，妳的位置？」
「嗯，」不加思索地，她侃侃而談，可以猜測他們果真討論了很多，「他對關係有一種堅持，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輕言分手…」頓了一下，她似乎已掌握到我問問題的模式與頻率，笑了笑，在我還沒開口之前，目光一瞥，彷彿要我不要著急，她就要繼續說了，「所謂的萬不得已，啊！老天爺，怎麼還有這種的啦！唉，沒辦法，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堅持，他吸引了我……所謂的萬不得已，是他的伴和他，同時都覺得他們的關係到了盡頭，兩個人都不願意再有所努力的時候，才叫萬不得已。否則，如果有一方想要繼續努力，他們就會努力去改善關係，讓關係繼續……然後，他也說，這也是他們的關係可以持續到今天的主要原因……」看著我皺眉疑惑的表情，她笑了出來，「妳的表情很可愛耶！是吧？哪個時代的人呀？」
「關於妳的位置？」暫時放下那個與大部分的人對關係觀念有些出入的想法，我回到了對位置的疑惑。
「嗯嗯嗯嗯！」一個讚許的表情浮現在她的嘴角。「妳很清楚，思路清楚……關於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因為既然他要維持跟她的關係，那麼，我跟他的關係，他打算怎麼處理，這是我所謂的位置。」點點頭，請她繼續。「他說，好朋友，家人，他要我成為他可以談天說地的好朋友，那種把酒言歡邀月對飲的好朋友，那種有事情他知道可以去哪裡說的好朋友，那種，超越了情人的階段，成為家人的好朋友……」帶著隱隱的哀怨，彷彿，在她的眼角，看見了一些晶瑩。
不忍觸及，卻也不得不問：「妳能接受嗎？關於好朋友與家人的位置？」
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次，我確定她的眼角，閃著淚光。好像她剛剛吸入肺部的是苦澀到無以附加的嗆辣濃煙。「說我傻吧！」她認真的等我的回應。
「好傻！」我，決定不顧所謂的諮商規範或者是會談教戰手冊，直接回應她的需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開心的大笑。她借勢抹去眼角的淚珠，豪氣地說，「好！我喜歡妳這樣乾脆！」片刻之後，仍掛著微笑的她，穩穩地將自己的考量說出來：「這對我來說，是個相當難得的經驗。被喜歡的人喜歡，被珍愛的人珍愛。直接了當，沒有曖昧。他清楚地告訴我，對於她，他不會輕易放手，只要她還在乎，因為那是對他們關係的承諾……但是對於我，他捨不得在人生旅程中丟失了這樣的同伴……而我，有同樣的感覺。在世界上，能夠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並不是那麼的容易，如果只是因為情愛就讓那樣的志與道蒙塵，多可惜？人生，不只有談情說愛，是吧？應該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對不？」我繼續咀嚼她話中的含意。「所以，傻瓜我，同意了他給我的位置。我，在和他的關係中，往後退了好幾步，退到了那個誰，喔，劉若英，有沒有，那個劉若英，『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你也就不再需要，為難成這樣子……地球上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她輕輕地唱著，彷彿，這是她的主題曲一樣……
聽著她輕輕柔柔的聲音，想像著被她欣賞的人的樣子，在這樣的一個會談過程中，我沒有多說些什麼話，她就能夠把自己整理得很好。有些疑惑，那到底，我的功能在哪裡？
「看樣子，其實妳很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清楚在這樣的關係中自己可能會受到的影響，甚至是傷害，不過，我想，妳都想過了……所以，我很好奇，今天妳來的主要期待是？」
「呵呵！」在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的調皮，「他們跟我說，妳不是一個多話的治療師，而且重點是，很會聽人說話……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家的多話，告訴我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妥……所以，呵呵，我只是想要有人可以聽我說說話，讓我把這樣的憋，可以說出來……妳不錯！做到妳該做的……」
「憋？」我疑惑著，「如果想通了，怎麼會有憋？」
「哈哈哈哈！」她的眼角，又被她的笑聲逼出淚來，「想通，」她指指自己的腦袋，「是我這裡想通……這裡想通，不代表就不會憋。而憋，」她右手輕輕地拍著自己左邊的胸口，「是這裡在痛……」
啊～～～～再一次，提醒了我，心裡的感覺，不一定是理智可以解釋的。看著我的歉然，她拍拍我，牽引出一個「沒關係啦」的笑容，換了開朗一些的聲調，問我，「下一次，我什麼時候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