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新面孔。記得沒錯的話,彷彿是近一個禮拜才出現在店內的。圓眼圓臉,長髮戴鏡,手上提張表格。
「嘿,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填一下表?」
「歐…好吧,那等下我再填好嗎,呃…快寫好了,等下我找你拿吧。」
「太好了!好的,謝謝你。」她開心地欠身退開。
當時我正寫著小說,能不能出版,不清楚。只是覺得經歷了些甚麼,邊寫邊梳理那一些事。天氣漸轉溫暖,差不多是一件長袖,一套風衣的季節。害臊許久的太陽開始拋頭露面,春意降臨。據說路上的桂花即將飄香。
紙上故事告一段落時,杯中咖啡已經探底,冷冷的,徒留甜味。我舉杯將所剩不多的咖啡喝完,提起杯耳走向吧台。為了再多逗留一陣,看書也罷,發呆也罷,我總是多要杯熱開水。
我把杯子輕輕放下。服務員見狀,笑了笑說:「水?」「嘿,對」我說。於是Juicy把杯子交給Tsubasa,Tsubasa將杯子交到適才那位女孩手中。「溫的?熱的?」「熱的好了,擺一擺就涼了。」「好。」她微笑應道,接著裝熱水,替換下吧台上內壁沾奶泡的杯。「謝謝。那表格的事…」「喔,對喔,你先坐下吧,我等下拿去給你好嗎?」「歐,好,沒問題。」我提起杯坐回窗邊。
不一會後,正當我看著書當兒,她果然又出現在我面前,提著筆和表格。「歐,表格嗎?」「是的。」她笑說,長髮整齊地往後扎成馬尾,雙頰有點嬰兒肥。長得不算高,目測約一六三公分上下。「好。」她將紙筆安上桌。
所幸是張簡單的表格,只需填上姓名、住址和電話,再無其它。筆尖移到電話欄目上時猶豫了陣,但由於老實慣了,腦子還不清楚,一系列號碼已神奇地印在紙上。我暗自嘆了口氣,交出表格。
「那,可以請你讓我拍張照嗎?」「拍照?」「是的,我們會把你的照片貼在佈告欄上,以後我們就認得出你是熟客了。」「歐…好吧。」我說。她從褲袋掏出蘋果,請我預備好,「恰」一聲按下快門。
「怎樣?還行吧?」我問,畢竟得釘在牆上好些日子供人觀賞。她翻過手機螢幕,伸手。「歐,好吧,還過得去。」「謝謝你喔。」她說。臨了我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兩句:「是其他人告訴你的吧?」「告訴我?告訴我甚麼?」「我是熟客,這一回事?」「喔,不是,是我自己發現的。我每個下午都會看到你過來坐坐嘛,就猜到你是熟客。」「歐,那你也蠻厲害的。」「還好,這是我們新人的作業。」她笑答,接著走回吧檯。我繼續看書。
兩日後,當我到吧檯點杯咖啡時,斜眼看見了休息室內布告欄的外側釘著自己的照片:身穿白色羊毛外套,黑長褲,一手掛椅背,一手按大腿,鏡片背後的雙目奕奕有神,正在微笑。
某天晚上,由於剛結束一場面試,有些疲憊,於是無所事事地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最常看的是相親節目,接著是東方衛視連續劇。每次看完都禁不住覺得空虛,但實在沒其它選擇。雙目無神盯著電視螢幕當兒,桌上的手機震動。我抬身彎腰拾起。是一封簡訊,來自一組陌生的號碼。信上寫道:
「嗨,你好,我是上午讓你填表格的那位,不好意思打擾了。想三點下班後找你聊天呢,結果不在了。我沒打去給你已經很好了喔。」
相當主動的女生呢,我心想。並沒有馬上回覆,躺下身子繼續看電視。
忘了多久以後,還是回了。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見面後回想,也無甚感覺。交個朋友倒是不打緊。
「哈哈,沒關係,我也很喜歡交朋友的。反正還會去喝咖啡。」就這麼將信息傳了出去。
在那之後的幾天,我仍舊很自然地在STARTBUCK裡和她碰面。坐靠窗的位,寫作看書,喃喃練習英文。就算眼神交會也並不尷尬。對我而言,這確實是稍稍不加留意,就將徹底跌入時空深淵裡的瑣事。
然兒,恰巧那時我失戀了。夜闌人靜時分,孤零零在家,心底突然湧起想找人說話的衝動,伴隨ㄧ股生理上的慾望。ㄧ位女生,無論是誰都好。在電視機一片自故自不受制的嚷嚷聲中,我拾起手機,傳了封簡訊給她。
「嘿,ㄧ個人在家無聊,你呢?」長話短說。信息傳出去後看電視,手機片刻便有了反應。
「你ㄧ個人住?我剛下班到家,今天怎麼沒看見你來。平時都看你在寫東西,是作業嗎?」
我想了想,輸入:「是的,ㄧ個人。你呢?住哪?近的話歡迎來坐坐。看來工作蠻累的,辛苦了。不是作業,隨便寫寫,看能否出版。」二度回傳。
也許她洗澡去了,這ㄧ回手機只是靜靜躺著。電視劇告一段落後,開始播放漫長的電視廣告。這時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那麼享受看電視,只是眼下實在無法專心做任何事情,只好隨意打發。宿命式的沒意義的一段時間,但又無法像卡帶般插入小紅跑車裡打帶跳過。ㄧ如人們總得花時間吃飯睡覺,沒辦法省略分毫。
果然洗澡去了。
「是啊,原來你是作家啊,難怪一直寫呢。不好意思喔,剛洗澡,今晚要趕論文,看來要晚睡了。好啊,下次吧,我住虹橋機場。」
「甚麼論文?歐,那很近啊,歡迎過來。」就兩站地鐵。
在那之後我們相當熱絡地交換了幾封信件。得知她是江西人,到上海唸大學,修讀商務英語。畢業前夕想找份實習工作,很湊巧的,搬家途中在STARTBUCK櫃台前點了杯咖啡,和店長聊了幾句遂當場面試,隔日便收到了實習通知。她說自己倒是很希望媽媽能過來ㄧ塊住,論文題目是,反正和英語相關。傳著傳著,真睏了,互道了聲晚安。當夜就這麼不了了之。
我邊攤開書邊想,也許是主動找她聊天的時間隔得稍久了些,錯過了最佳時機。並沒有覺得懊悔或可惜,畢竟不是每個人天生都能當個騙子,或擅長曖昧,然後及時抽身。我只是喜歡認識人而已,有那麼ㄧ些冒險的心態,加上一點寂寞。ㄧ如和JOSH所說的,並不會遙遙看見對面桌坐著ㄧ位漂亮的女生,中意,就想方設法前去攀談。雖然事後的發展並不如預料。
當天店裡客人有點兒多,她不時走出吧檯到前廳走動,忙著招呼客人,收拾桌上剩餘的糕點和咖啡。時而脫下廚巾,推著垃圾桶出門。我抬頭看她時,她微微笑了笑。
當夜,和之前的許多夜晚ㄧ樣,肚子餓了。稍稍不ㄧ樣的是,我決定出門到超市肯德雞買宵夜。由於冬季尚未完全過去,除了長袖內衣,還多套了件外套,穿上鞋,關燈,開門,關門。
晚間十時許的淞虹路車子不多,行人寥寥。偶爾幾輛加蓬電動三輪車嘟嘟駛過。由相反的方向從對街開來,又從身側駛開,橘色街燈下顯得有點兒吃力似的。雨剛下過的街道積水,溫度有點低,加上風吹得急,我拉上頭套,低頭加快腳步。就在五百米外。
越過兩道路口,靠左直行不遠,便是淞虹路二號出口。出口對面是家港式連鎖餐館「大家樂」。沿著店面直走到前方轉角左拐,我遠遠看見了兩條人影,正站立在STARBUCK的玻璃門外,耳邊傳來一二聲說話。我有些好奇地靠前走去,越來越確定是她…沒錯。身旁的短髮女孩則不認識。
「嘿,妳們在這裡幹嘛喔?」我笑問。
「啊。」她顯得有點意外,身旁的朋友瞟了我一眼,繼續向她說話,抱怨今天遇到的倒霉事,心情很糟。談話中,她匆匆轉頭,朝我尷尬地笑了笑。
「要吃宵夜嗎?我剛好想到肯德雞買宵夜,反正看到你們了,要不要一起吃…嗎?」我小心地問。她看了我一眼,問朋友說如何?沒料到短髮女孩倒很乾脆地答應了。於是一行三人ㄧ塊步行到另一個轉角上的肯德雞。我邊走邊聽短髮女孩喋喋不休說適才發生的零碎事。似乎是和ㄧ對老夫婦吵架了。
總算在排隊點餐時她靜默了下。我嘗試同她搭話。「要幫妳們點些甚麼?」「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來。」她倆說。她們考慮當兒我率先點了餐,找了個有沙發的位子坐。隨後她們捧著薯條和可樂上桌。
「發生了甚麼事喔,心情不好?」我問短髮女孩。
「別管她,她喝醉了。」
「唉,我都跟妳說了,我沒醉,我喝醉了不是這的吧,啊。今天真的,真的,真的很倒楣,我從來沒有遇過這麼倒楣的事。為甚麼我們外地人就被瞧不起呢,那個上海小姑娘跟他們談的時候就好聲好氣,每次都針對我,你媽的逼!我跟妳說,我以後要好好穿衣,打扮打扮,讓別人認不出我是外地來的……」
「不是這樣的吧,幹嘛在意他們。我也有,也有上海朋友啊,他們都跟我很好。」
「所以,是發生了甚麼事?」我開始有些好奇了。
「跟老人家吵架。」STARBUCK女孩說。
「對啊,今天下午真的很倒楣,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不肯放過妳?一對老人家?」
「不,是一對很難纏的老人家。」
短髮女孩開始滔滔不絕說故事。故事大抵是,公司租下了一棟公寓八樓的房子當辦公室,恰巧樓下住著一對難纏的上海老夫婦。閒來無事時不停地登門投訴,抱怨夜半時分聽見恐怖的輪椅滾動聲、男人大聲喧嘩叫囂、天花板莫名其妙的劇烈震動等等莫須有,甚至還為此報過警。為顧及公司顏面,她數度吞忍,也曾經以贈禮的方式打發過,然而始終擺脫不了他倆的魅影鬼蹤。直到今天,實習日到了,公司特意為她辦了個送別晚會。下午時分,老夫婦倆果然聯袂翩然而至。她知道事情是衝著自己來的,於是開門,出面調解,不料說著說著,卻遭老太婆推了一把,手肘撞上身後領導的臉......
之後的局面變成短髮女孩不停看著我說話,反倒身旁好友有些被冷落了。她偶爾諫言一二句,推了推,或摸摸短髮女孩的頭,不時對著手機打字。此時倒覺得短髮女孩出乎意料的熱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奇心消退了,聽得也有點累了,我抓住難得的縫隙問STARBUCK女孩說幾點了?是否時間太晚要回去?她說不擔心,她倆一同回,但也差不多了。
「真要回了啊?你打給那台黑車了嗎?」短髮女孩問。
「還沒,這就打。」
「反正離職了,妳明天也不上班不是?我們辦公室就在附近,要不要去那坐坐聊天?」
「我都無所謂,看你們。」我聳聳肩說。
「可以啊。」STARBUCK女孩說。
「好,那我們去!」短髮女孩盡管看來有點兒疲憊,卻顯得相當興奮。一行三人早把餐點飲料都吃光了,即刻便起身,推門離開。
凌晨的街道上,我們穿出超市背面,越過一條小馬路。回望時,整棟超市已是一片幽暗。遠方橘黃色的馬路劃過幾條車影,而眼前,河邊的公寓懸掛幾盞發亮的窗戶。這時我才真正留意到STARBUCK 女孩身上的穿著。ㄧ件細肩吊帶綠色緊身衫,白毛線花紋斜肩,海藍色內衣帶若隱若現。盡管天氣有些寒冷,仍穿了件牛仔短褲,腳底鬆高鞋將雙腿豎得削瘦有力。
一路上我們聊天。短髮女孩說了個「抓咪咪」的笑話。當初她以為「咪咪」指的是貓咪呢,結果在一眾男生面前出糗。公寓的電梯按鈕有些不靈光,她按了按,罵了聲你媽的逼,我不禁有點好笑。
「我去東北念書沒被那裡人排斥啊。」她喃喃說道。
「好了啦好了啦,只是老人家。」
「別太大聲,她們又要報警了。」
上了八樓,我們走出電梯門,鞋也不脫就穿進屋裡。三室一廳的居家不仔細看的話,已辨認不出原本樣貌。四處堆滿了折疊好的桌椅,ㄧ箱箱美容產品、制服、展示牌以及促銷用具。短髮女孩領著我們拐了幾個彎,走到一處辦公室裡。三張橫直排列的桌上各安置一台電腦。
「電腦隨意用,就在這裡上網聊天吧。咖啡要麼,我去泡。」
「歐,好啊,我最喜歡咖啡了。」
「我也要。」
STARBUCK女孩坐到其中一張桌上,打開電腦。短髮女孩從一堆箱子中挖出所剩不多的即溶咖啡包,走出門外找杯子,倒入咖啡粉。
「上個廁所。」
「那我來泡吧,妳去上好了。」
「好啊。」
我兩手捧著杯子走出辦公室,穿過一間窗戶敞開的空房、狹長的廚房,在客廳一旁找著了。飲水機前躺著一組沙發。泡好咖啡後,我坐下啜兩口,讓身子往後靠,盯著斜前方的天花板出了會兒神。一陣後起身走回辦公室。
我把咖啡安放在桌上時,她道了聲謝。短髮女孩從廁所裡出來後也跟著打開電腦上網。我點入漫畫網站,她倆則透過即時通訊軟體交換各種稀奇古怪的符號表情,不時發出一聲聲讚嘆。
話題一下子跳到了短髮女孩身邊好友身上。
「對啊,我很多朋友都很傳奇的。有個朋友喔,很胖,從小就一直被人家笑。你知道後來她是怎麼樣減肥的嗎?」
「不知道」我說。
「嘔吐。」
「嘔吐?」
「就把手指伸進嘴裡。」STARBUCK女孩補充說。
「對,用手指嘛,伸進嘴裡去刺激咽喉,讓東西全部吐出來,很可怕吧!搞得她現在只要吃一點東西就吐,真的是一點喔。」
「幹,好恐怖,這樣很不好吧?」
「對啊,後來呢,家裡不知道怎麼發達了,做生意成功嘛,她就開始買很多化妝品,保養品,後來去做整容!可是她整個人看起來很瘦很老,二十多歲看起來像四十歲一樣。不知道是不是營養不良的關係,連牙齒都掉了好幾顆,結果去植牙。」
「聽說那個很貴吧?」
「貴啊,一顆要幾萬吧!」
「來看片子吧。」STARBUCK女孩說。
「好啊。」我附和。
「不了不了,妳們看吧,我喝完酒現在開始愛睡了。有點想吐。」
「去躺下吧。」
「沒事沒事,妳們看吧。」說著把頭伏在桌上。STARBUCK女孩小心翼翼捧起筆電,坐到飄窗祭壇般的高台上。台上左邊疊起兩個紙箱,擺一座白花瓶,瓶里裝滿了土色顆粒,斜插著假枝幹。六角形切半的窗外矗立幾棟高聳的公寓,窗底下有條河,映著靜謐的月色,岸邊植柳。我坐到她身旁,抱起抱枕,盯著她大腿上的螢幕。
「妳想看甚麼片子喔?恐怖片?」
「可以啊,我看看……」
「真的假的,不怕?」
「還好,這個吸血鬼的。」
「好啊。」
片子開始播映。首先畫面出現一片校園,幾位美國大學生對吸血鬼很是著迷,於是決定四處招兵買馬,成立一個吸血鬼社團。到食堂用餐端盤時,男主角盯上了一位黑人女孩,他默默坐下後,和好友兩人竊竊私語。
「這是反串的吧?」
「不會吧,明明就寫著吸血鬼。」她說。
「是嗎?那再看看好了。」
直到片中男主角摔跤,將滿盤子的殘羹剩菜灑在黑人女孩身上,黑人女孩露出銳利獠牙當兒,她才信了,遂關了屏幕,選一部片子。
「就這部好了。」我指了指《病毒21》。
「好。」她點了進去,同時調整了下身體姿勢。為了看得更清楚,我往她身旁挪近了些。黑屏幕上,白字幕緩緩浮現,詭異輕柔的配樂響起。電影開始播放。
「喂,妳們看,我到外面沙發躺下,肚子不太舒服。」短髮女孩抬頭說。
「好啊。」我倆應道。她抱起枕頭,駝著背,有點兒蹣跚地走了出去。
怪異的是,短髮女孩走出房間以後,我開始無法不注意起一些細節。譬如,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的肩膊抵著她的。她的小手,安放在肚子抱枕上,微微塌陷,和我的手之間要靠得多近才能感受到溫熱?譬如我身子的斜度,她起伏的胸膛,是否有加劇的徵兆?她似乎正專注看片。
「所以那個人是誰?」我問。
「是花園的主人吧。」她說。
「這我也知道,但他和女主角是甚麼關係?」
「好像是他暗戀她吧。」
隨著故事開展,劇情逐漸變得複雜。而我實在沒辦法不去注意兩具身體,以及身體之間的距離。再靠近多少,才能被她毛孔上的溫熱燙著?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有意或無意。四肢正微妙地挪動,卻在快要碰上的當兒藉故移開。調了調身子。
「腰痠。」我說。
「恩。」她應了聲,語氣有些疲憊。
「做到哪了?」
「她逃出來了,聯邦調查局找著她。」
「歐。」身體命令我把它調到適才的位置上。靈魂深處彷彿聽見它說:明明已經很靠近了,不是嗎?
在她垂下眼皮以後,我平靜地望著眼前的身軀,她的臉,胸膛在斜肩和吊帶衫下起伏,小手癱在蓬鬆小方形枕上。說不清那深處的東西到底是甚麼。然兒身體命令我伸出手,緩緩靠到枕上,握住另一隻陌生小手。
她微微顫了顫,也許是手掌太冰冷的緣故。我拾起它,吻了吻,放下,替她合上大腿上的電腦,起身抬到桌面。坐下以前,彎腰摘下鼻樑上的眼鏡,擱在桌角。之後的好一段時間裡,我只是握著那一隻手,不知不覺也焐暖了我的。
我翻身親她。
「你在幹嘛……」她喃喃說。
「沒什麼。」我說。
起初只是輕輕地吻,蜻蜓點水般,愈加深長,幽遠,彷彿每一次都更貼近窗外的夜色。她的身子沿著玻璃窗下的矮牆下滑,直至被按到高台平面上。我撐著身體的手掌冰冷,從那裡竄上大地的訊息和冬季的氣味。腳後跟不經意撞上花瓶,左右搖晃了下。
「你…在幹嘛……」她說。
「沒什麼。」我說,舌尖頓時被咬了下。
「痛。」我說。她闔眼得意地笑了笑。
我摟起她的腰,一陣陣輕咬她極富彈性的雙唇。燥熱的氣息迸出齒縫,在兩個陌生的口腔之間傳遞。我開始親吻她的睫毛,鼻線、耳尖,往耳渦裡呵氣。她呻吟了聲,攔下由肚臍竄上的雙手。我用舌尖描畫她耳內的紋路、眉線、鼻樑、脣形,下巴的弧度和鎖骨。不知是否舌尖的溫熱短瞬,而唾液的冰涼悠久?我們的雙腿糾纏,指尖鵝毛般在她嬌嫩的身軀上一道道劃開長短不一的線。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騷動的火苗逐漸萎縮以後,我鬆開了腰際的雙手,在她身旁躺下。她蠕動了下,沒有說話,彷彿正準備跌入另一個漫長的夢境。此時才覺著地板冰冷異常。身下只墊了塊枕頭,顯然不夠。礙於另一端的花瓶,只好捲曲身子嘗試入睡。不知為何,我將頭靠往她肩上。
「呵呵。」我聽見她輕笑了聲。
「怎麼?」
「我覺得自己好MAN喔。」
我想她指的是頭枕肩這回事,於是再度翻過身,粗暴地親她,雙手用力握住臀部,驀然間有股想讓指甲穿透牛仔褲的強烈慾望。「啊……」她輕呼了聲。我們摩娑下體,用力擁抱。彷彿瞬間的暴力摧毀一切,結合一切。她正把一對乳房用力塞近我體內。我逐漸擺動起下體當兒,身後響起了一陣碰撞聲。是花瓶,我心想。她輕輕推開我。我明白,把她放下。起身撿起滾落滿地的土色顆粒時,莫名其妙想起了前女友。好一陣後,室外仍舊沒有動靜。我躺回窗台上。
這一回真累了,兩人都只是靜靜。我很累,冷得牙根打顫。盡管已經捲成一團,自給自足的熱量卻不敷使用。想向她靠近,卻不想打擾。好一陣後,倒是她靠了過來。我們相擁而睡。
迷迷糊糊中自己隱約醒了一次。彷彿我脫下她的內衣,吸允,再規規矩矩安上,原封不動一般。她把手伸進褲管,縮了下,再探入。緊接著真正醒來時,天空仍是一片昏暗,街燈昏黃。然而當夜我卻目睹了整個晝夜的過渡。
大約是凌晨六時許,她悠悠醒來。
「好冷喔。」我說。
「還好啊。」她一如往常地答道。
「是嗎?我是真覺得冷。」我說。
上廁所當兒她走了出去,到客廳沙發同短髮女孩一塊擠著睡。我只好坐到電腦前上網。
不一會,短髮女孩一手撫肚,一手扶牆走了近來。
「怎麼?」
「肚子不舒服。昨晚…喝太多了,想吐。」
「還好吧妳?」
她搖了搖頭,駝背進廁所,沒什麼變化地出來。也許只是小解。
「妳們要吃早餐嗎?」我問。
她點點頭。
我跟在她身後,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走出客廳。STARBUCK女孩躺在沙發上,有點兒像歷經了風吹雨打的小鳥歸巢。短髮女孩把她喚醒。她醒來,賴了一小會,果決地起身。
「你們昨夜很冷吧?」
「妳怎麼知道?」我有些訝異地問。
「隔壁房窗沒關,風都吹進來了。」
「啊,難怪。」我喃喃說,腦海浮上到客廳泡咖啡走過的空房。像個被清空的倉庫,沒有多餘的東西。一張桌子,幾張空箱,窗戶打開。
一行三人出門後,步行到超市吃早餐。短髮女孩說待會回辦公室洗澡,要到公室總部辦離職手續。STARBUCK女孩自個搭車回。她扶著好友回公寓時,我同她們揮手道別。
「再見。」我說。
「好的,再見。」被攙扶的短髮女孩笑應。
回家途中,我們相當熱絡地传了幾封短信,在她等候公交車的時候,以及車上坐著的時光。直到最後我寫道:真可惜,我們就只能那樣了。她便再也沒有回應。
自那一夜以後,STARBUCK女孩再不曾主動傳來任何短信。會否是別後終場說錯了話,我並不清楚。攤開書本當兒,我禁不住揣測她是個怎樣的女孩?有著怎麼樣的過去?依稀記得當夜對話中,短髮女孩說道:「哎,像我們這樣哥兒們的女生,跟著男生一塊打籃球,怎麼會有對像呢?」她即刻反駁說:「屁咧!」事實上,短髮女孩並非單身。
會不會我敲響了她青春的暮鼓晨鐘?這讓我想起一顆榴槤,心中一陣愧疚,伴隨著感傷。她從我身旁經過時,我抬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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