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之後
每回利用週休假日和先生開車出遊,我們幾乎都是重複沿著那幾條熟悉不過的風景線走,相同的出遊目的,相同的依循四季流轉而變化的窗外風光,就連車內播放的音樂CD,也是傾向我們所鍾愛的那幾張。
曾經,試著改變這樣的休閒習慣,後來才發現,這樣的生活模式,早已賦予我們無價的生命能量,甚至給予愛好文字塗鴉的我,在創作上的許多靈感。總覺得無論車裡或車外,都蘊藏著一股濃郁的芬芳,這氣韻好比我習慣於藉由閱讀一本好書,或聽完一場精采的演講之後,所釐清或參透出來的人生智慧或生活哲理一樣。
是的,這樣的習慣養成之後,人生似乎已臻圓滿。如果說,還有什麼可遺憾的,那不過是人性裡的貪婪在作祟罷了。
有一回,我望著水田裡的水鳥和周邊緊閉門扉的午後農舍問他,這裡的水鳥和生態這麼豐饒,不知當地的居民在農忙之餘,懂不懂得花點錢,買支望遠鏡來犒賞自己一年到頭的辛勞?
先生聽完後笑著跟我說,通常不會,不信妳去調查看看,宜蘭居民到底有多少戶人家,家裡備有望遠鏡?不要說高倍望遠鏡,我看,就連簡易型望遠鏡,大概都很少吧?會來這裡賞鳥的,大抵都像我們這種來自外地,且對生態環境有著濃厚興趣的遊客,或長期住在都市叢林的歸鄉遊子。
這樣不是很可惜嗎?這麼漂亮的水鳥,當地人卻無緣藉由高倍望遠鏡,近距離去欣賞牠的優閒之美。
妳錯了,不是當地居民不懂得欣賞,而是在習慣這樣優質的生活條件之後,對於『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現象,早已習以為常。說不定在稻米採收之際,有人還會嫌這些鳥類來偷襲,真煩。
另外,我要告訴妳,宜蘭的水稻只耕種一期,收割之後,幾乎有大半年的時間就讓土地以這種方式休養。這點和台灣其它種植水稻的土地,非常不一樣,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條件與優勢,才能吸引越來越多南下的候鳥來這兒過冬。至於那些前陣子讓妳非常驚豔的稻穗,正好可以用來跟其它有需要的鳥類分享。
看來,是我誤解他們了。並非當地居民不懂得生活情趣,而是立場或心境不同。
因為有一次,我望著休耕水田稀稀疏疏的稻穗出神,後來忍不住回頭跟他分享,明明都已經採收了,竟然還有這麼多的漏網之魚。不過,整個錯落的稻穗畫面看起來真美。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利用黃昏的時間,讓自己像米勒的『拾穗』畫一樣,彎下腰來,一粒一粒的把它採收裝進袋子裡,然後回家熬成一鍋香噴噴的米粥來嚐嚐。
聽完我天馬行空的想像之後,先生忍不住開口跟我說道:
笨蛋,農民這時候寧願在家休息,也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因為這行為,根本不符合成本效益。更何況這些後來才結出來的稻穗,以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通常都不像之前的那麼稠密飽滿。
為什麼做每件事情的時候,都要考慮『成本效益』的問題?你不覺得這樣活著,非常沒生活情趣嗎?
記住,所有的生活情趣,都得建立在最基本的『肚子溫飽』被滿足之後。如果妳發現有一群水鳥正與妳搶食田裡的農作物,而這些農作物全是妳用來換取養家餬口的籌碼時,妳還會覺得這些水鳥很可愛、很美嗎?我合理懷疑,早期宜蘭的鴨賞製作,點子應該是來自水田這群肥美水鴨,尤其是當水鴨數量大到一個驚人地步,甚至威脅到自己的生存條件時。
話雖如此,可我還是覺得,如果我是農民的話,我還是會這麼做。偶爾抽個空,把這樣的生活情趣,融進繁忙的工作之餘。因為,每回我光想像有一枚夕陽,染紅這一大片水田,成群的水鳥時而飛翔,時而穿梭於稻穗間,時而因覓食而停在我踩著軟泥的腳邊,就會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就像一幅世界名畫那般的珍貴,怎麼看都值得了,不是嗎?
妳的思維很跳躍,也很感性。我也相信,這世界應該也會有像妳這樣的農民,耕種不完全只是為了填飽肚子這個目的而已。不過我猜,那應該還是極少數才是。看來,妳天生非常適合當個窮困潦倒的藝術家。
事實上,我也不是隨時都這麼感性,應該只是自己『愛幻想』的個性使然。通常肚子餓的時候,也會偷偷對著『封溪護魚』的溪流想像,這麼多肥美的苦花、溪哥和石斑魚,如果有機會的話,還當真想拿根釣竿,鈎幾條蚯蚓誘惑牠們上來我的鍋底,我猜,口感應該還不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