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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字回時

文:Hai Ting ( Seia )

在他從山上的家搬到板橋後我跟他斷了聯繫，期間我只收到他三封信跟一卷DEMO帶。

磁帶裡是刀郎2002年的作品跟他胡亂彈的一點吉他。

 

刀郎低沉嘶啞的聲線重重的擊打在我心板上刻進我的靈魂底處，我才驚覺原來成為男人的他對這樣的曲子產生了共鳴。

 

三封信裡簡短地闡述了一點他搬家的過程跟近事，很好的月光跟他的狗還有一些舊詩。

 

而那些他絕口不提的「她」有太多個，到底哪一個留在他心底也從無人知曉。

 

對此我能心領神會也能體諒明白，往往都是你愛的人能傷你最深，卻又有誰知道在午夜夢迴過後，你會為那些愛上你而願意付出的人痛徹心扉？

 

我不願意揭開那些透明的傷疤下的記憶。

一半也是為此惆悵的原因，只因他原是自由的風，受神庇護的孩子。

 

我胡亂地整理三封信的信紙和文字，信紙是薰香的金箔箋，純正的鋼筆字，附庸風雅的愛好。

 

他一直喜歡倉央嘉措和札希拉姆的情詩，說是看了會疼，疼完就暖暖的酸著。

 

最後一封信上寫了他聽對岸素人歌詞喜歡的句子，放在句首，他在信尾用硬體行草和那斷簡殘句寫了一首詩：

 

「妹妹、妳要做一隻絕情的雁」。

 

『妳要做一隻絕情的雁，連俯衝的姿勢都沒有任何膽怯，

妳要往天空上飛，飛向那最高最藍的天，

 

不管那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我看著妳，而妳看著遠方沒有眨眼，

 

我告訴妳，妳要做就要做一隻最絕情的雁，

翱翔于九天沒有後悔的餘韻，沒有回巢的時間。

 

就像妳從不屬於這裡，原本就不該在我懷間沉睡。

我用著生命等待，等待妳一點一點地從我懷抱的指縫中溜去。

 

我知道妳要往天空上飛，飛向那最高最藍的天，

 

自由寧靜，沉默喜歡。－2008.01.12』

七年前他考過博士班畢業後到某所私立大學執教鞭，荒唐如他也因為任性縱情分裂了白日黑夜，為此我們年輕時共同的授業恩師沒少唸過他。其實，他耽溺於詩詞歌賦卻從不看紅樓夢，那些風花雪月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就離他離的很遠。又後來，他在他任教的學校遇見了一個安靜而性格強烈有些仙氣的師妹，他胡亂告訴我那首詩就是寫給那個師妹的，我聽後訕笑兩聲，為他自以為浪漫情懷的釣妹技巧不置可否並且習以為常。

 

這些年他跟我和一些同窗都還在寫古典詩和一些隨筆。就在很久沒見面的一次約會後我看見認識十幾年一向只懂得笑得跟白癡一樣的他在我面前哭得跟個小孩一樣，在他破碎混亂的敘述中我得知那隻讓他痴狂絕情的雪雁妹妹得了胃癌。七年來他們幾乎沒有跟對方說過一句話，卻讓我知悉了甚麼叫緣分，甚麼叫在劫難逃。

 

他哭著哭著又問了我他這是怎麼了，自己在哭甚麼。我對他說，是不是那個師妹太純，是你喜歡又不肯碰的那一型。他氣著氣著又哭了，邊罵我一點都不像女孩子，不要混江湖混到當個男人，跟別人Men's talk。我無辜的跟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沒甚麼想頭，只是看他心結太深，幫他稍微諮商一下，他哽咽的邊罵邊擤鼻子。

 

那次聚餐完我們又幾年沒再見面，他依然是自由的風，連翩飛都沒有痕跡，而那個得胃癌的師妹從來就不知道，有人曾這樣為她哭過，還是一個這麼囂張任性的孩子。近幾年，因為新冠狀肺炎大流行他們各自辭去教職，我斷續的收到他寫給師妹得情詩，為他整理詩稿，最後輾轉從他家人知道他飛日本跟個拼布老師殉情了。

 

故事到這裡就沒了，沒了，只是一個平凡男人的一段人生，沒了，就這樣殉情了。他死時甚至連自己到底愛過誰都不知道。...總有那麼個人能讓你莫名其妙地掉下眼淚，但你可能根本沒聽過對方得聲音或跟對方說過一句話。我轉頭看時鐘，傍晚七點，窗外又起風了，詹下鐵馬叮咚亂轉，在風中我想起了他的平凡和自由，想起了他的荒唐和墮落，然後是鈴聲和風聲咻咻叮叮，最後聽著聽著，我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些甚麼，我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感受是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掉淚了。

 

2023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