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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之心

文：Hai Ting（Seia）

那年，她忘了是哪一年的夏天北京降下六月飛雪的日子她飛往地球的另一端準備開始新的人生，一段嶄新的旅程，林扶光對自己說。

 

她飛往加拿大時滿樹楓葉已經嫩綠漸黃，她一個人坐在史丹利公園，望著獅門橋的風景吹風，七月初的風暖而悶熱，她身上沒幾個錢，園區的出租攤位上有冰淇淋甜筒小販，她花了幾個零碎的銅板買了一球薄荷巧克力和一球草莓。

 

坐在那裏慢慢地吃，正在鬱悶風停了的時候，不遠處的楓樹下一個男人背著雙肩背包，架著一副金邊細框眼鏡，掉了一地寫滿字的紙張，男人看來顯得有些狼狽慌亂的遍拾滿地散紙。扶光這下覺得，風突然停下來，是上天對這個生的斯文好看的男人的厚愛，正想著，起身就走到對方跟前。

 

「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

 

「不需要客氣，我也是剛到這裡。」

 

「如果可以，那幫我把被葉子糊濕的紙頁用這個擦乾可以嗎？我忙不過來。」

 

「好啊。你是這裡的大學生嗎？」

 

「不是，我是老師。」

 

「講師？」

 

「...忝居教授。」

 

「真了不起。」

 

「還是笨手笨腳，連個論文都拿不好，真是麻煩妳了。」

 

「你不說，我都以為是風故意的。」

 

「甚麼？」

 

「讓我能遇見你啊？」

 

「哈哈，是啊，在這個美好的七月遇見妳真好。只是場景可真不愉快，我的論文濕了。」

 

「真為你感到遺憾。」

 

「喝，總算整理好了。」

 

「只報銷了十幾張。」

 

「重來一遍就可以了，可憐了我那些指導生。」

 

「請我吃個飯吧，我身上沒有錢了。」

 

「當然，我正有此意，一起吃個早餐吧。」

然後在行走的過程，她想起了那個下六月雪的北京，想起了滿肚子委屈轟動整個大學的師生戀，跟服食安眠藥自殺的老師。

 

她明明甚麼錯都沒有，他們甚至稱不上相愛，甚麼脫軌的行為都沒有，就被領導指說霍亂風俗，如果牽個手都叫悖德，那麼那些乖張炸裂的壹零後怎麼解釋？林扶光小小的在心底捍衛了自己的情感主權，而後她又想起了那些街坊鄰居朋友同學們的冷言冷語，說她是殺人兇手，說她冷血無情，說她不尊師重道，說她是壞女孩，天生是沒教養的壞胚子。她是公嬤帶大的，從小就好強才這麼獨立，這麼依賴長輩，才會跟老師過從甚密，但她真的沒有，也真的沒做錯任何事。

 

六月底的飛機，七月初她遇到一個新的開始，在異地，她覺得有點糟糕也有點兒刺激，一切是上天的安排，她連一點反駁的餘地都沒有。過往得傷口沒有讓她在七月的楓樹下墜入愛河，但她感到心沉默而堅定，對於一切愛與被愛的人性追求。

 

她是喜歡著眼前這個人類的，這個念頭讓她感到溫暖而快樂，當然，她沒有忘卻任何的過往，她嘗試著走著，繞著，甚至跳躍著。

 

「該怎麼稱呼妳？」

 

「我姓林，是個中國人，叫我林小姐吧。」

 

「史達林‧哲斯。」

 

「我跟老師的緣分特別深。」

 

「為什麼這麼說？」

 

「很久很久以前...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老師，很喜歡很喜歡......」

 

「嗯？」

 

「可是他離開我了。」

 

「妳一定很難過吧。」

 

「不，一點也不。」

 

「喜歡的老師離開妳，妳不難過的嗎？」

 

「他到另一頭保護我了。」

 

「中國人的宗教觀嗎？」

 

「可以這麼說。」

 

「真是特別。」

 

「那是一個充滿沉默之心的地方...」

 

「沉默之心？甚麼意思。」

 

「寧靜且深刻，再也沒有任何世俗的煩惱。」

 

「得道的意思嗎？」

 

「哈，史達林你也懂『道』。」

 

「一點點班門弄斧」

 

「話說回來，妳一個小女孩跟我一個陌生男人聊天不害怕嗎？」

 

「你是會吃人的妖怪嗎？」

 

「不是這個意思，等等我們吃完早餐，我送妳到車站吧。」

 

「我忘了帶錢了。」

 

「保護妳的那個老師一定對妳很頭痛，也希望妳安全吧。」

 

「謝謝史達林這麼說。」

 

最後兩人到潛艇堡專買店，將一份Subway對半切，百元大鈔付完的零錢史達林全給了林扶光，「這些夠妳回家了吧？」

 

「夠了，太多了。史達林，以後我們到沉默之心能再相見嗎？」

 

「那妳可要保護好自己，保護自己到沉默之心時都還沒被壞人拐走。」

 

「會的，你懂道，就知道我們還會再相遇。」

 

「備感榮幸，雖然這些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但還是希望林小姐以後少在溫哥華街頭的公園跟人搭話。」

 

「很危險嗎？」

 

「當然很危險。」

 

「謝謝，你真的很好。」

 

「妳也很好，相信妳沉默之心的老師也希望妳一切平安。」

 

「是的。」

 

「我們吃完，送妳到車站吧。」

 

「好。」

 

「走吧。」

 

「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老師會愛上自己的學生嗎？」

 

「對自己學生的關愛是人之常情。」

 

「除此之外呢？」

 

「還有很多的同理心跟憐惜愛才之心吧。或像你們中國的道，妳說的沉默之心之類的？」

 

「史達林你真的是個好老師，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林小姐，妳一個人萬事小心。」

 

「沉默之心見。」

 

「沉默之心見。」

而後他們為這個短暫的相遇道別，巴士漸行漸遠，從後方的小窗口，林扶光看到男人漸次縮小的身影，她有一種錯覺，這個男人她很久很久以前也認識，是她許多人生導師中的其中之一，他們都將前往沉默之心。他也是、他也是，他也是。

最後他們終將相遇，一切歸於寂靜無聲，所有的靈魂。巴士直直的前駛，林扶光靠在軟椅上，夾道兩旁的楓葉嫩綠漸黃，哀而不傷，她彷彿看到人性的歡顏。

2025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