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今夜的肅殺之氣卻濃烈得令蘇嶽崙腦中一片混沌,冷汗涔涔,直是無法思考。
這一路上蘇嶽崙提氣奔走,偶遇幾名武林弟子,更無暇說話,舉棍便戰,點到即止,不求戰勝,將眾弟子擊暈之後便又如迅風烈火離開現場。
「這邊!槥派的狐群狗黨在這邊!」
行至中途,蘇嶽崙又遇一隊武人攔路,只聽得她大喝:「別擋路,通通走開!」說話同時已縱棍在手,揮灑自如,棒如流星,棍雨如洪,那隊人馬被逼得只能堪堪後退,讓出一條道路。
「混帳!別讓她跑了!那女人想上山報信!」
那隊人馬正欲再追,蘇嶽崙長棍一支,棍端立地,半空回身,揚手同時,暗器簌簌幾聲飛射出去,待那些武者趕忙閃過暗器之時,蘇嶽崙早已又往山頂疾走而去,不知所蹤。
那隊人馬方才回神,身上卻已無法動作。
「……點穴?」
兀自納悶,那群人中央卻驀然出現一名身穿灰色衣袍的人。
那人的胸口,有一塊圖樣。
太極雙魚圖。
「峨嵋樓的大當家,蘇嶽崙。」慕容雲雙手負背,步行悠然。
「我武當派的獵物,你們一個也別想插手。」
慕容雲說這話的同時,他們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樣狂熱、那樣興奮、那樣無法自拔。
他們那時候才忽然明白:原來武當掌門,是這場爭鬥中,真正的野獸。
X
今夜萬里無雲,明月當空,峨嵋樓陷於水火之中,槥山上卻反而一片靜謐,宛若世外桃源,與世隔絕。
眾人坐在大殿之中,殿中一張九龍座氣勢恢宏,兩旁的柱上都點齊了燈火,蠟燭垂淚,燭火明滅。
禹都玄率性坐在九龍座上,左側是穆懷青與嵐兒,這時穆懷青已將解藥塗抹在她手背上,用白布給紮了起來;右側是宰拉拉與墨舞,兩人都是寒著一張臉。
禹都玄右手手心按著那怪人遺留下來的瓷瓶,翻至瓶底,刻著一枚龍飛鳳舞的「鴆」字。
「那怪人是姓姚派來的。」
說到姚字上頭,墨舞和嵐兒同時握上了拳,穆懷青這時搭上嵐兒的左手臂,說道:「嵐兒,鬆手,小心傷口又裂。」
「他果然找上咱們了,」宰拉拉慘然一笑,道:「十年前,十年後,他造下的因,自今開始,他要尋求他的果。」
「他把我們當什麼了?」禹都玄怒然,右手一撇,那瓷瓶應聲碎裂,她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獸,長髮因激動而飄飛,朗聲說道:「我們不是他的棋子,這裡也並非他的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更遑論他把我們當尋歡作樂的對象!」
穆懷青此時忽然出聲,說道:「這一切並非偶然,是刻意編排的必然。」
宰拉拉倏然禁聲,禹都玄柳眉緊鎖,道:「懷青……」
「自十年前開始,這一局就已經被著手鋪陳。他的目標不是墨舞、不是嵐兒,更不是拉拉。」穆懷青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在這盤棋之中,包含嶽崙在內,全都是今日這一局的棋子。」
答案昭然若揭,宰拉拉低頭沉默不語,墨舞朝著一旁怒視,嵐兒則是目光渙散,禹都玄神色木然。
「而這局棋,從頭至尾,目標就只有一個。都玄,其實對方設下的題目簡單易破,甚至可以說破綻百出,妳我都看得出來,這樣子的局他竟然可以用十年的時間慢慢去磨,表示他根本有恃無恐,根本就不怕讓它破局。為甚麼?」穆懷青看著禹都玄,兩人四目相接,霎那間所有答案好像都不用道盡,在須臾間心領神會。
「──因為對方早就吃定你我都不可能會無視任何人的性命。」
「當年我早就和你說了這局棋的存在,但妳……」穆懷青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才又沉聲道:「但妳……從來就刻意去忽視它的存在。」
「……我寧願身在局中,也不願踏著這些人的屍體往前邁進。」禹都玄拿著摺扇,先指著宰拉拉,說道:「你會願意讓拉拉死在姚鴆歌的手上?」接著指向嵐兒,再道:「妳自己也甘願入局,不是嗎?因為,妳在大橋崩踏的那個大雨夜,妳也不忍心看著嵐兒就這樣死在血流成河的河畔上!」
禹都玄最後才指著墨舞,字句鏗鏘,道:「這樣你能明白,當我看見墨家屍堆成山時,發現一個氣若游絲的孩子,救他回來,要那個孩子不要報仇的心態了嗎?」
「報仇……可以是我自己的事。」墨舞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沒有看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宰拉拉閉上眼睛,一手搭在墨舞肩上,說道:「小子呦,報仇從來都不只是你的事。」
就連嵐兒幾乎也是咬牙從齒縫中擠出這四個字:「……罪,不,可,赦。」
「你們……」禹都玄詫異莫名,此刻大殿兩旁的燭火卻莫名一震。
轟。
轟轟。
轟轟轟……
「有人上山!而且是很大一群人!」穆懷青最快反應過來,禹都玄更是臉色猛然刷白,說道:「鐵定是武林門派,他們既攻上山來,難不成嶽崙……」
話未說完,大殿兩扇門被碰地一聲打開,一股冷風吹進,將眾人的衣角吹得凌亂。
站在大門中間的,正是怒火中燒的墨舞!
「小子?」宰拉拉倏然一震,方才墨舞不是還在身邊,是何時跑到門口去的?
「武林要殺,奉陪就是!」
墨舞邁步出廳,神色猙獰如鬼,頂著朔風凜凜而行,右手一揚,一聲怒喝,遠方忘塵劍竟有感應,鳴聲大噪,衝破屋瓦,在夜裡藍光大作,飛來到墨舞手上,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亮。
「這小子……功力有這麼高?竟然達到人呼劍應的地步?」
宰拉拉簡直不敢置信,禹都玄道:「我也是頭次見他如此,懷青,你可看過徒兒這副德性?」
穆懷青急道:「沒有,你都沒見過,我怎會見過?」
眾人都被墨舞驚呆了,嵐兒這才說道:「我曾看過哥這樣。一次子夜時分,他練劍法練到發狂,出劍越發凌厲,劍風迭發,驚走林中禽鳥……那時候他的臉也是像今日這般,後來他又整整練了兩個時辰才累得躺在地上……」
禹都玄驚道:「後來呢?」嵐兒接話道:「後來,我前去看哥有無大礙,這才發現……發現他流下一槓鼻血,我怕出事,又掀開他眼皮來看,只看眼白處布滿血絲,但已是消卻之狀,顯然在暈倒前他的眼白血絲遍布。」
宰拉拉奇道:「難不成他練了什麼異術來讓自己的筋脈倒行逆施?」嵐兒搖搖頭,說道:「沒有的,我從沒看過哥練其他詭異的劍術。」
禹都玄當機立斷,袍袖一掀,道:「咱們追上去,快!莫讓徒兒真與人動上手,屆時他真的要死在那群人手上!」
一說完,眾人忙飛奔而出,徒留柱上殘燭兀自搖曳,流下的紅蠟彷彿血淚。
X
峨嵋樓。
樓台上琴聲浩蕩無垠,弦音如刀似劍,震肝裂肺,杜瞳趁武當門徒四肢脫力時紛紛在他們後勺死穴上都刺上了銀雪神針,毒性蔓延之下武當門徒更是無反擊能力,一個個臥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紫湘,謝了。」
杜瞳把玩手上神針,說完,那詭譎琴聲漸漸消逝,就像流水一般自地面流淌出去,一切彷彿從未發生,徒餘一般昏迷的武當門徒。
紫湘沒有回應。杜瞳靜心一聽,卻聞得樓下嬌喘不息,顯然紫湘運功過甚,有些不堪負荷。何況今日她施展之琴術別於平日所練,甫聽之便曉得並非正派功夫,雖替蘇嶽崙爭取到了小段時間,但鐵定也讓紫湘本身內息湧動不已,現在若去騷擾她其實十分危險,不如讓她靜下來運功,斂神養氣。
杜瞳正卸下心防,樓下卻有爆破聲響,她大驚失色,連忙起身,只聽得揮劍破壞桌椅的聲響,夾雜著吆喝:「破客棧!只看到了一個蘇嶽崙跑出來,其他人一定還留在這裡!搜!」
杜瞳臉色慘白,紫湘還在樓下,心想定要下去救援,才走在樓梯上,一隊武林弟子業已擠在走道中間,一看到杜瞳,樂不可支地說道:「可不是嗎!馬上抓到漏網之魚!」
無暇細想,心念只存救人,杜瞳銀針在手,先發制人,那隊武林弟子先是倒了兩人,餘下四人見狀,怒然拔劍,其餘在四周搜查的弟子都紛紛發現了她的存在,往杜瞳這邊靠攏,蜂擁蟻聚一般,好像要將杜瞳狠狠撕裂。
杜瞳失了銀針,心中一橫,驀然走向人群,猛地施展擒拿術先奪一人長劍,眾人發招,左讓右閃之間,仍是受了一點傷,她一手縱劍,一手擒拿,一拉一推,這樣攻守一體自成一格,打法迥異,各派弟子看得傻眼,輪攻一陣,發現短時間拿她不下,進攻時也就不那樣著急,反而如浪潮般緩緩退開,空出中間的一點圓。
「這色目人挺能打。剛剛那異術定是她從狗國番邦學來的,倒是難纏。」
「既千里迢迢自遠方而來,幹什麼與她們同流合汙?若拜入我華山派定有所就。」
「只有拜入你們華山派才能功成名就嗎?笑話,你將我青城派放到哪裡去了?」
「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把她給活捉起來交給伯風先生,我們都能有好果子吃!」
杜瞳怒目圓睜,左拳一握,斜眼望向最轉角處的那間房。
「不想死的就通通走開。」
杜瞳說完,眾武林弟子也不再廢話,紛紛呈上快劍相刺,都被她一一撥開,只有一劍沒有料到會刺穿她左肩,導致她驚呼一聲,鮮血汩汩。
「良禽擇木而棲,良婦擇夫而妻。妳生得這樣漂亮不如讓我抱回家如何?哈哈哈哈哈!」
「這就叫不自量力,靠一群女人能有甚麼搞頭?那山上的首徒還眼巴巴地跑去拜那禹都玄為師,真是沒出息。」
輕薄語言猶在耳畔,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片哄堂訕笑。
杜瞳腦中正思量如何逃出生天,就在此刻,左側尾端的房門猛然四散爆裂,一道弦氣勁如飛瀑沖天,直往眾武林弟子襲來。
這道銀色弦氣如滔滔洪水淹沒了眾人,呼聲四起,杜瞳反應極快,按著傷口躍上一名武林弟子的肩上,將他當作跳板越過了這道傷人弦氣,然後豪不戀戰,沒有回頭,直衝入房內!
完全沒有人可以清楚看到弦氣來襲時發生了甚麼事。
他們只記得,曾經有股很強勁的力道將他們通通擊退,杜瞳趁著這一瞬間衝入了一間房,然後,那房內再也沒有走出過人。
就算他們回復神智,走到那房間查探情況,也只是滿地狼藉,杳無人跡。
唯一能解釋的只有那扇裂開的紙窗。
殘留在窗櫺上的碎紙迎著風,獵獵飛揚。
X
槥峰下,不遠處的密林。
一名少年咬著長長的稻草,悠然站立於在樺樹樹頂,遠遠看著槥山的動靜,神色怡然,嘴角噙著笑。
驀然,少年聽見一聲打破窗櫺的聲響,然後一道人影往山上奔去,他嘿地一聲,說道:「居然能逃出生天,不簡單。」
望著森森人影,一片黑壓壓的山林,一群武人竟如螞蟻一般湧動,這陣仗著實令人望之生畏。
「越來越有趣了,哈哈。」
少年咬斷稻草,任它隨風遠颺。一身書生衣衫,在月光下顯得非常突兀,仔細一看他手上竟還握著摺扇。
「就算身負絕藝……面對起這一大群義憤填膺的螻蟻,又能支持多久?」
說完,少年嘴邊笑意更甚,索性打開摺扇,搖了起來。
忽爾樹下簌簌幾聲,顯然有人來訪,少年笑意不減,道:「主人交代你的,都完成了?」
「是。」
「墨家小子,何如?」
「弱不禁風。」
少年聞言哈哈大笑,說道:「我就說主人真的很沒有挑選棋子的品味。這樣子遊戲怎麼好玩得起來?」
他思索了一番,又道:「想來那墨家人腦袋也忒簡單,運用起來不是問題。」
少年正笑得開懷,樹下卻毫無反應,彷彿一股塵濁的氣在下面滾盪,鬱氣中帶點怒氣。
「犯不著動怒吧,與其和我賭氣,遠不如回去給主人覆命。」
樹下那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多話,下次,殺你。」
「……給你幾分顏色,就給我開始染坊來了?你真的很無趣,又開不起玩笑。」
少年生得面冠如玉,扇搖間瀟灑之氣四溢,彷彿濁流中的風流翩翩公子哥,此時卻猛地劍眉一蹙,殺氣暴起,樹葉竟為之一搖。
「回去和主人說,下一局,換我下了。」
扇闔,少年冷然看著槥山,眼露不屑,嘴邊緩緩勾起殘忍的笑。
X
她總是會憶起在那個暴雨傾洪的午後,她和摯友兼師妹的懷青與師尊躲入的一處石穴之中。
石穴裡亂石嶙峋,遍地石筍,只有幾座異石具有平台,她和懷青常常背靠背坐在同個大石上,而師尊最愛揀那塊靠近門口的大石坐下,姿態巍然如山,好像能夠替她們擋下所有世塵的紛紛擾擾。
「玄兒、青兒。妳們都是好孩子,妳們都是為師……晚年的驕傲。」
師尊捻著長鬚,單盤而坐,雙手執著拂塵,掛在肩上,看著她們的眼神透著光彩,又時不時忽然帶著悔恨。師尊面色蒼老,歲月的獸攀附在他的臉上,鑿印出一道一道時光的皺褶。
石穴外滿地泥濘,雨聲稀哩嘩啦,間著轟天雷響,每次她和懷青看著師尊那日漸消瘦的側顏,心中都會不經意地揪著。
揪著放不下,提心吊膽,就怕哪一天,師尊再也沒辦法,帶著她們一同練劍。
一如往昔的生活,生怕忽然就像碎裂的泡影,如何也跳不回去。
「師父……」她與懷青輕聲叫嚷,只看師尊揚起左手,擺了擺,要她們別作聲。
「總有一天,妳們也是要下山的。」師尊和藹地笑了,卻在這句話說完的時候驟然掩著心口咳嗽,懷青驚然起坐,衝到師尊身後替他渡氣,她卻慌得大喊:「師父!」
師尊咳了幾聲,啞著嗓子說道:「懷青,別忙了,為師這是老症頭,妳們豈會不知?莫要徒勞。」
懷青說道:「可這幾日來病症加劇,師父,狀況顯然並非像你所說的這般簡單!」
師尊笑了笑,只是緩緩地說道:「妳們聽為師說……我哪……這輩子,沒做過幾件違心之事……不過……」
她慌得幾乎要掉下了眼淚,顧著喊道:「師父妳快別說話!讓懷青助妳定神!」
師尊罔若未聞,自顧自地道:「不過……為師生平做過最大的錯……就是……沒讓你們師叔……回頭彼岸……」
「將來見了他……妳們也別惱怒……都是為師這個做師兄的……沒那個本事……勸他……」
師尊語氣越顯薄弱,她的心就揪得越緊,彷彿隨時都會被捏碎,師尊身後的懷青更是一顆心懸著,不敢稍有大意。
所幸最後師尊並沒有在那個午後仙逝,但是過了不久,仍是不敵身上罕見之症,溘然長逝。那天向晚,師尊面色恬然,在睡夢中安詳離開人世。
素未謀面的師叔,讓師父椎心後半輩子的師叔。
──是一個甚麼樣的人,竟然可以讓師父帶著悔恨,連病入膏肓都還念著他?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日,站在已經失了氣息的師尊床邊,她那雙小手攢得幾乎出了血。
X
待禹都玄自回憶裡拔出來的時候已經夥同眾人一路追趕到槥派大門。
「槥派首徒,哼……哼,果然下手毫不容情!」
放眼望去,墨舞竟已劍尖染血,左近卻倒下一名武林弟子,趴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
而一群武林弟子看他殺人,都不敢太過靠近,只敢持劍遠遠觀看,禹都玄見狀況不對,袍袖怒然一甩,衝到墨舞身後要點他穴道,墨舞卻聞風而動,手肘一晃格開禹都玄指間,看著禹都玄的怒容,他只是說道:「好,好,連師父也來與我作對!」接著縱劍要上。
禹都玄二話不說,在墨舞臉上直搧兩個耳光,力道之大,墨舞登時目光渙散,神智一時不清,接著提腳一踹,腳尖點中小腿穴道,讓墨舞整個人跪在地上,最後手刀劈在他後勺,墨舞低吟一聲,往前傾倒。
墨舞一軟倒,嵐兒如風一般竄到禹都玄跟前將他抱到肩上,只聽得禹都玄嚴然說道:「嵐兒,將他抱到後面!」嵐兒恩了一聲,將他送到穆懷青身邊,開始替他診治。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全上我槥山!」禹都玄柳眉倒豎,口氣嚴峻。
一干弟子舉劍也怒然看著禹都玄,道:「哼!妳還好意思問?我們來要妳們血債血還!」
禹都玄聞言大喝:「什麼血債血還!笑話!我槥山什麼時候在外面鬧出過人命!要犯我槥派,也無須編織這麼狗屁倒灶的理由!」
「都玄!他們說的是真的!我們都被騙了!」
這聲音如此熟悉,禹都玄聞之神色一動,卻見蘇嶽崙仗棍迎面而來,一路上惡戰連綿,好容易終於趕在正面交鋒之前見到禹都玄。
「是妳!妳這賊人不是該由武當所囚嗎!」一名不知何派弟子朗聲大叫,身旁所有人又將刀劍指向蘇嶽崙,可蘇嶽崙一身戰氣橫溢,顯然方才有過幾場激戰,冷眼瞪視之下逼得眾人竟是無意間緩緩讓開一條通路,讓蘇嶽崙順利上山。
「嶽崙!妳沒事?」禹都玄訝然,蘇嶽崙道:「受武當掌門這奸人陷害,險些軟禁峨嵋,所幸紫湘及時相助,才讓我衝出峨嵋,一路上山。」
禹都玄一驚,蘇嶽崙又道:「武當派那天全在演戲,他故意留宿峨嵋,就為了今晚癱瘓我及杜瞳二人,不讓咱們通風報信,好讓他們可以出奇不意,攻下槥派!他們還說,墨舞在外頭打死各門派弟子,唯獨妳不知情,只道妳護短,姑息養奸,是以用戰書為餌,引妳上鉤,再大舉上山,興師問罪!」
穆懷青聞言,驚呼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墨舞打死人?這怎麼可能!」禹都玄回頭,望向嵐兒,說道:「此事當真?」嵐兒搖頭,道:「沒這回事!哥連動武都沒有,又怎麼會去殺人?」
聽嵐兒辯解,山路那群武林弟子怒火引爆,粗聲喝道:「睜眼說瞎話!這真是我聽過最荒謬的事情!難道師兄的頭顱又會有假?難道他豈會自己砍下自己的頭?一人做事一人當,別在外頭逞了兇也鬥了狠,還要妳們一幫女人急急忙忙地替他辯解!」
嵐兒聞言,心生怒意,道:「沒有就是沒有,再說了,哥也與妳們無冤無仇,何必動殺?他連死掉的人姓甚名誰都不曉得,又要如何動手!」
「說不定他幹了卻沒與妳們說,還讓妳們傻傻地替他作保,真是愚蠢,通通都是一群愚人!」
嵐兒朗聲道:「當時他就在我身邊,做了甚麼我怎會不知?你們難道都看見了他動手殺人?還是有證據可以說明他殺了人?沒有的話又憑什麼口無遮攔,來此含沙射影!」
「要證據,我就給妳證據。」
此話一出,全場倏然鴉雀無聲,那群武林弟子聽這聲音,恭敬地往兩旁退開,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只見一名身穿鵝黃色長袍馬褂的男子緩步拾階而上,身後跟著一隊身穿淺黃衣衫的弟子,只看那男子手一伸,道:「拿出來。」左後方便有人俯身獻上一個木製箱匣,那男子接過木匣,握在手上,並不說話。
「小娃兒,妳若不信,那就前來將這木匣打開,自己親眼確認這裏面的是不是人頭罷!」
嵐兒扶著墨舞,正要起身,卻被穆懷青阻止。
「既然貴派如此咄咄逼人,那要如何做才能平息你們的怒意?」
禹都玄又驚又怒,喝道:「懷青!」
男子沉聲道:「一命抵一命,將貴派首徒交出,他事不究。」
男子說完話,其餘門派的弟子與掌門也紛紛到來,排場越來越大,身後也都領著該門道傳弟子,全是精銳,擠得山路水洩不通,一時之間,槥派諸人如同甕中之鱉,待宰羔羊一般。
「密宗門不究,不代表我華山派不究。」
一身天藍色道袍,身形佝僂,而高逾半身的長劍繫在身後,火紅色的劍穗在冷風中飄揚,有若碎火,滿臉怒色,正是華山派掌門。
「要我青城息怒,槥派的人通通都得給我跪下!」
握劍在手,年過半百的壯漢一身翠綠薄衫,目眥欲裂,一臉獐頭鼠目。
而這些掌門全部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傲然望向禹都玄與穆懷青。
「要我因明哲保身,出賣弟子,我自然辦不到;華山派與青城派提出的要求又太強人所難,我看諸位也沒有要好好坐下來喝杯茶好好商量的意思,是吧?」穆懷青說著說著眼神越發凌厲,道:「既然要脅峨嵋,夜襲上山,也只打算要逼我們槥派在天下人的眼前喪盡顏面。血債血還?不過是打著仁義的名目行毀譽之實罷了,你們難道真會因為死了一個弟子而放下成見,互相信任,因而眾志成城?會為了一個槥派而聯軍上山?就算真要踏平我槥派,需要調度這麼多的弟子上山?」
「若不是有其他目的,就是武林人太過癡愚。言說至此,既然大家將槥派視作敵人,那又何須拐彎抹角──」
穆懷青一聲長嘯,如鳳鳴九天,龍唱雲霄。驀然虎嘯風生,忽爾錚的一聲巨響迴盪在眾人耳畔,槥派宅院裡嗡嗡聲不絕,且越來越大,直至最後一柄長劍竟宛若流星奔殞而出,冷如銀燭秋光,劍鞘渺暗如畫,在空中嗚咽,響應主人嘯聲。
穆懷青翻袖,起手翻飛間已將那柄卓然長劍按入手中,接著左手自懷內拽出一條紅繩,那繩子甫被拽出,於胸前亂舞,彷彿紅蓮,幾個起落穆懷青將之與春秋劍合綁在腰際,動作快如兔起鵠落,俐落之至,激起腳畔殘雪飛盪。
「今日起,辱我槥派者,春秋開鋒!」
春秋出匣,華山派與青城派和密宗門諸人本如一鍋沸騰的水,喧騰不已,此刻卻似如蒙冷水一般,被穆懷青這一舉動與喝聲震懾。
唯有一人靜如止水,雙目平靜無波,臉上甚至木無表情,緩緩踏出人群,只看那人身後一群門徒看他緩步而出,竟是轟然跪下,俯首抱拳。
「點蒼派,今日誓報殺徒之仇。」
穆懷青冷笑,雙手按在劍柄上。
唰地一聲,春秋由左下至右上凜然出鞘,劍身嗡嗡吟響,遮住了自己半張臉,只餘一只寒光冷目與那點蒼掌門相視。
──從這一劍開始,槥派正式與天下門派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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