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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6年7月31日，週日13:30

地點：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實驗劇場

演出：阮劇團&流山兒★事務所《馬克白》

 

一開場，周羿汎所飾演的沖繩女人從觀眾席中站起，就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對觀眾訴說了一大段沖繩人的歷史傷痛與認同抵拒，既不自認是日本人，更不可能成為美國人，但偏偏戰爭和歷史所留下來的後遺症（如美國駐軍），至今幾乎還時時地困擾著與侵犯著沖繩人，而從鴻鴻所寫的以沖繩女人為第一人稱的表述裡，更能夠令人體會到多重的受壓迫感。

 

可以理解的是，以如此與當下時局相連結或相呼應的方式開場，無非是要映襯原劇《馬克白》中，那種就算是對外戰爭結束了，但內部戰爭卻緊跟而來，權力慾望的爭奪與擴散、人民無法休養生息的戰爭後遺症。

 

只是對於完全不瞭解沖繩、日本、美國之間複雜糾葛的部分觀眾而言，大概也會覺得莫名其妙地被這名扮演的沖繩女人（而且從頭到尾，沒説任何一句琉球語）所指控與冒犯，讓人覺得吃了一記悶棍。沒有辦法在台灣的歷史與文化脈絡中，寫出類似目的與情感結構的控訴獨白表述嗎？又或者，由於台灣的認同政治依舊紛亂，不便著手讓一個劇團來擔負一個政治的意識形態？

 

在台灣的劇場脈絡中，會提到沖繩問題的，主要還是以櫻井大造與帳篷劇為核心的相關人士，當然也包括了曾經以紀錄影像來關懷帳篷劇的鴻鴻；只是，將那份關懷挪移到這裡，總覺得有點「過客的正義」之感。倘若獨白的主旨是要點出「國家會殺人，人也會殺人，但是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殺人就好」（從節目冊的內容及引文的強調位置看來，這幾乎已經成了這個跨國製作的主旨），具有某種普世的勸諭，那麼是否可能讓獨白的指涉性不那麼高？

 

只不過這樣的考量應該在創作過程中就被摒棄了，因為導演流山兒洋要做的是「在這個充斥著恐攻和戰爭的時代中，當下的戲劇」。或許該提昇的是觀眾的世界觀與人文關懷，透過每一次不瞭解或不太熟悉的戲劇主題及內容，自我延伸閱讀與反思，逐步增加對於世局的敏感度與現實感，尤有進者，則是更拓展自我的世界觀與歷史觀。

 

其次，選擇以台語為戲劇演出的主要語言，儼然已經成為阮劇團的重要信念與方針，不僅團長汪兆謙在諸多場合均加以強調，累積至今已有五齣台語翻譯改編西洋經典戲劇作品（《金水飼某》、《熱天酣眠》、《ㄞ國party》、《愛情A恰恰》，以及今次的《馬克白》），也都在翻譯成中文之後，再就台語台詞與歌詞上，做諸多文氣、地氣、語感、氣口、措詞、韻味等方面的斟酌與調配，可以明顯感受到其所費心力，這層對原文加值與在地轉化的功夫不容置疑。

 

只是這「阮式台語」一路聽下來，不論是改編喜劇或悲劇，總感覺到一股恆在的江湖氣，尤其這次的《馬克白》，甚至有種濃郁的「台灣霹靂火」（十多年前，在三立電視台熱播了將近三百集的台語電視劇）感，或許是導演流山兒祥所強調的高力道與快節奏戲劇所致。相對於標準漢語，同樣是方言，但是在許多港劇裡頭聽到的粵語，因應不同的故事背景、歷史時代、人物身分與性格等，所表現出來的粵語語感及口氣，就會有所不同，從氣宇軒昂、義憤填膺，到猥瑣忸怩、市井巷議，都能聽出不一樣的味道（尤其是在講半文半白的台詞，或吟誦詩詞的時候，更有一種幽古的韻味）。我相信台語不僅有江湖氣與霹靂火，也相信阮劇團應該可以創造出不一樣的台語音景，期待未來可以看到更具有史詩風味的阮劇團作品，看看「阮式台語」可以在裡頭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次將近三十位透過公開徵選而來的演員，表演經歷跨越諸多場域（影、視、主持、大小劇場、音樂劇、兒童劇等），肢體及口條倒是被調整地蠻有統一性的，肢體呈現多有力道與勁道，武打動作與大型場面也都排得蠻好看的，而且震撼人心，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凝練、嚴肅與專注，盡量把每個人物的內在心理外化，同時也將外在感受內轉化到極具表現力的肢體動作上；而在口條的表現上，則少了該團以前或年輕世代演員常有的「臭奶呆」味（雖然少數演員仍有），至少聽起來是比較整體而順耳的了。

 

劇中可以辨認出許多日本的文化元素，像是武士刀、使刀的姿勢、日本軍裝、雙手高舉、口呼萬歲等，整個製作團隊還是以日本為主、台灣為輔，可以理解會呈現濃濃的日式風格。但還是會好奇，除了台語的江湖氣與霹靂火之外，屬於台灣風格的身體與文化味道，似乎就不太明顯。不敢說這裡頭是否暗藏了什麼殖民或後殖民的因子，只是在想，流山兒祥在節目冊裡所說的「戲劇正是一種講究主體性的藝術」，恰恰提醒我們不只是要慢慢欣賞這齣戲，也要好好思量這其中的文化主體性的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