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天鎖族
木蘭匆匆扶住伽雅,揚聲道:「各位,請先聽伽雅的意見吧。」
廣世利、顯見和伏羅三人,無一不是經驗豐富的領袖,而且自大戰以後各據一方,未受主官約束,忽然聽候新丁指揮,不禁略顯不悅。可是他們都為保衛家園而來,伽雅亦是他們共同推選的領袖,便看在幾分面子份上留步。
木蘭察眉觀色,自知得罪三位大人物,馬上收拾道:「城主吩咐我們留守後方,實在不宜輕舉妄動。」
廣世利向來視宗霧如己出,一時心疼兒媳和孫兒媳,道:「老實說,伽雅和你都少見大事,未必知道當機立斷多重要。」
木蘭卻道:「可是我們未知道詳細,貿然出兵反而暴露底細,對方容易防備。」
顯見明白再爭持也徒然,便道:「伽雅,我們沒有共識,需要你裁決了。」
伽雅好不容易克服不適,思緒立時清明,道:「我認為還是按兵不動更好,雖然敵軍已經開火,但是我方也不弱,又有阿首羅等人保護朱鹿,不必擔心。我們反而要盡快籌措糧草之餘,還要設立第二道防綫,有備無患……」
伏羅見伽雅欲言又止,問道:「你是不是已有選擇?」
伽雅一面慎重,道:「我不知道大家會否同意,但我認為莫那鄉的位置最好。」
三名鄉長面面相覻,皆不認同此建議,廣世利道:「我反對,根陀不像我們,他由始至終都不順服朱鹿和你,假如我們要借助莫那鄉,他不是反對,就是擁地自重,其時我們都要任由他擺佈。可不以伽南鄉為第二道防綫?這裡根基不深,反而可與敵軍決一死戰。」
伽雅搖首道:「我也考慮過,但這裡的地形不利防守,反而莫那鄉主聚落既有圍牆,又有壕溝,背有高山,佔地又廣,亦最接近路城。而且他們還有一支軍隊,一直養尊處優……」
顯見登時皺眉道:「你是指火人?」
伽雅點點頭,道:「第八鄉一直沒有參與戰事,反而趁著內戰,接過不少生意和各地難民,他實力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顯見嘆氣道:「罷了,想不到還要靠他。沒錯,他一路的確可作奇兵,但恐怕他連根陀都不放在眼內,何況我們?」
眾人皆道火人建立第八鄉短短日子,發展比作為沙摩地首府的伽南鄉更快,據聞人口已達三萬,已開墾數以千頃農田,近月更收編各地流民為入伍,兵力竟達三千,已超越比鄰歷史悠久的木那鄉。然而新路城時代至今,政府從沒承認第八鄉,火人亦從沒有接觸政府或伽南鄉,儼然自成一國,眾鄉長不相信火人,還是有跡可循。
然而,三人都決定支持伽雅,廣世利名望最高,又有強大異能保護自己,伽雅遂委任廣世利當說客。顯見與其他鄉長關係皆不俗,繼續擔當橋樑,至於伏羅則負責聯絡外地,促請其他強國名城支持路城。
主官下達命令,三名鄉長馬上動身。木蘭終可舒一口氣,欣慰道:「你真的長大了。」
伽雅無奈一笑,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她只是讀過史書,參考前人行事,而且有城主授權,才能下決策。若非當日嫁給舍南,今日得朱鹿委任,自己還不過是窮鄉裡的小女人。
忽然,下屬報訊,說有一名乞丐要見伽雅,形跡可疑。
木蘭看見媳婦猶豫,便道:「怎麼了?」
伽雅緩緩搖首,可是下令接見。
未幾,十數名異能戰士趕至,以防暗殺。然而伽南由始至終都不害怕,反而滿心盼待。
海珠認為有足夠防衛,便准許乞丐入屋。可是那衣衫襤褸的男人進來,伽雅、木蘭和海珠無不驚訝,因為來者是舍南,那失蹤已久的男人。
木蘭緩緩步前,哽咽道:「舍南,這些日子去了哪兒?我快擔心死了……」海珠瞪住此男人,儘管此男人才是她的真正主人。
舍南卻默不作聲,突然衝前抱起伽雅,一記跳躍便離開大宅,海珠等人只能望門輕嘆。
二人離開大宅,便出西門,到達默那鄉的大牧場才停步。曾幾何時,二人在這片土地逃過刺客追殺,展開婚姻,又曾在這片土地兵戎相見,自相殘殺。即管默那鄉與伽南鄉已和好如初,二人的裂縫卻沒有合上。
伽雅從丈夫懷裡下來,默默看著丈夫骯髒的臉,不禁想起流言蜚語,也隱約猜到舉世無雙的金髮美女,便是拉尼娜。可是她不是吃醋或厭惡,而是心如止水;剛才殷切的期待,在看見丈夫真身後便煙消雲散。
舍南亦然。他從亡父的舊路回來,馬上打聽妻子所在,得悉後日夜兼程,見面卻無話可說。
此時,雲團移至二人的上空,擋住一雙耀眼的滿月,下起毛雨。
伽雅打個噴嚏,搓揉手臂起來。舍南見狀,便想脫下衣服,但嗅到衣服上的臭味,便不忍心披在身嬌肉嫩的妻子身上。
二人捱著冷雨,終究是抵擋不住寒苦。伽雅向來不耐寒,不由自主地湊近丈夫,舍南鼓起勇氣摟住嬌妻,擋住雨水,跨出數步便躲在大樹蔭,道:「我們多久不見了?」伽雅搖搖首,也分不清是忘了或是不想說。
舍南也悶悶不樂,吐出一句:「我害死許多人。」
伽雅忽然搐動,道:「當日救你的女人就是拉尼娜嗎?」
舍南早料此問,但一直想不到如何應付,只如實道:「是,她不只是那天救了我,我幾年前大病一場,也是她救回我的。」
伽雅終於想起埋藏於記憶深處的情景,那美貌絕倫的金髮女子渾身藍芒,房間登時陣陣溫洋,無以形容的舒暢,然而她醒後毫無印象,猶如幾乎忘記火人正是在鄉北遇見的雨夜農夫。
舍南遂漫談與拉尼娜走過的日子,甚至不諱言兩情相悅,伽雅細心傾聽,不但沒有妒忌,還想認識拉尼娜,當知道拉尼娜已死,不禁扼腕嘆息。舍南本覺得奇怪,後來想通伽雅生來善良,根本不會怨恨別人,反而自己耿耿於懷,顯然對他的海倫餘情未了。
伽雅知道拉尼娜身世,皺眉道:「八大家族硬要帶走她,看來沒有好事。」
舍南搖首道:「不知道,既然海倫……」他不經意說了小名字,下意識瞥看妻子面色。
伽雅噗哧一聲,便不住笑道:「放心,我心情好多了……」然而她止不住笑,直至流淚。
舍南明白妻子身心俱疲,便不想再談,但伽雅還想知道,便續道:「我不知道八大家族與其他純血家族的恩怨,但他們不可能生來就對立。姑勿論八大家族是自私,或是擔心混血異能者為禍人間,也用不著趕盡殺絕……」
伽雅向來喜歡拉普達城,更敬仰八大家族,但不是盲目,道:「樹大有枯枝,也許因為一、兩人的一念之差,威脅到八大家族……可是趕盡殺絕,實在不近人情……」
舍南忽然嚴肅,道:「伽雅,我想我已知道真相。」
伽雅疑惑道:「甚麼真相?」
舍南忽從懷中取出一塊灰布,遞給對方。
布上滿是文字和圖案,伽雅接過來看,即顫聲道:「這……這不是那張寫滿封印術的紙嗎?」
舍南取回來,默念咒語,語言顯然不屬於路城,伽雅認識不下十種語言,竟也毫無頭緒,只見灰布上其中一個指甲般細小的圖案發亮,映照在樹蔭之上,出現一個漩渦狀的光環,像不斷轉動、天旋地轉,伽雅嘩啦一聲,吐得滿地胃酸。舍南本應照顧妻子,此刻卻像止不住唸咒,面色愈來愈凝重,滿額汗水。
突然間,天降轟雷,恰恰打在頂上的大樹!
伽雅給嚇得心跳欲離,登時挽住舍南的手臂逃走,可是舍南不露半分驚慌,冷靜道:「放心,我已掌握這個封印術了。」伽雅不是異能者,亦知道舍南是鬥士,何以懂得封印師的法術?
大樹瞬間化為灰燼,舍南吐一口濁氣,顯然費勁不少,卻道:「我是鬥士,所以施法時間長,威力也不強。根據灰布記載,此法術足以一擊摧毀一座城池,交給我爺爺也好,甚至喀絲那孩子也好,路城軍便可以扭轉劣勢……伽雅?你怎麼了?」
伽雅本正屏息,突然喘氣噓噓,渾身炙熱,道:「舍南,我很害怕……」
舍南摸一下妻子手腕,察覺心跳極快,道:「對不起,我忘記你不大能抵抗異能,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父親似乎知道路城城主的事……」
「甚麼?」伽雅登時回神,捉住舍南雙手,只感到自己血脈沸騰,道:「你知道甚麼?」
伽雅雙眼要跳出來,舍南以為妻子緊張那男人,卻又自責疑心太重,垂首說回正事:「你也知道異能之中,有一種喚作『法引』的東西,其實是施法的工具,四大神劍和魔劍也屬於『法引』。但是沒有人知道『法引』的起源,故有人說是聖主賜予的寶物……」
伽雅已猜到一二,道:「你的意思,是指『法引』不是天賜,而是人造?」
舍南道:「對,我之前流落到不靜園的森林,偶遇一位老人,他自稱是寶樹林的學者,卻告訴我他認為我的親父。我很好奇,他怎麼識得我?他說,他是天安智者的老師,我想天安智者也不年輕,此老人豈不是百歲上下?」
伽雅呼一聲,道:「一百歲,難道他親睹過路城變天?」
舍南道:「他正是這麼說,還告訴我重大秘密。原來真元城主不是老城主的親兒子,而是城主夫人在河邊撿來,真元城主的祖先,其實是一支古老異能家族,此家族正是製作一切『法引』的家族,古人稱之為神族。」
伽雅深呼吸,戰戰兢兢問道:「那麼……究竟是哪一個家族?」
舍南道:「天鎖族。」
伽雅閱書無數,從沒聽聞天鎖族,但該族以此命名,未免對聖主不敬,人類豈能鎖住天神?天的鎖扣又豈是人類能解?可是她馬上心想,朱鹿既是真元城主的後裔,說不定也擁有此異能,然而朱鹿至今毫無表現,亡去的永丹姊姊亦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難道此異能已失傳?
舍南續道:「這張灰布,就是真元城主所做的『法引』。」
伽雅靈光一閃,道:「不,不只有這張灰布,還有一件東西!」她想起從前的神秘對話,開始懷疑聽見的,正是鮮為人知的歷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