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六鄉會議
舍南與伽雅會合宗霧及含恩等人,從伽南鄉出發往木那鄉,隨行者多達二百人。會期將近,眾人快馬加鞭,星夜不停,聲勢猶如千萬大軍。
龍心在木那鄉廣場久候多時,舍南、伽雅、宗霧等故人抵達,親切迎前道:「途上順利吧?」
宗霧恭敬答道:「鄉長有心,路途一切順利。請問其餘四鄉的代表已到達嗎?」龍心點頭道:「到了,你們是最後一支。他們正在鄉公所用午飯,我帶你們安頓過來,也一起用膳吧。」宗霧點點頭,眾人便聽從龍心安排。
六鄉會議為沙摩地的盛事,會期短短三日,但涉及各大事務,雲集各鄉政要,連同侍從,總動員逾千人。但鄉公所只能容納官長和名人,侍從只得入住受徵用的民居,此時鄉北的高樓大派用場,天羅等富商又撈了一筆。
伽雅身為默那鄉長夫人,自然可以入住鄉公所。小別此地一年,外貌一如既往,倍感親切,來到長老堂前,更是百感交集,這裡有她的童年足跡,也是與舍南訂立婚約之地。只可惜舍南如今不在她的身邊,即使在,也未必懷念。
自從朱鹿等人遷入伽南鄉當晚,夫婦之間便起隔膜。她知道舍南吃醋,但她拙於夫妻之道,不懂解釋。
木蘭察覺兒子與媳婦連日來貌合神離,趁丈夫與兒子應酬,便拉伽雅到房間,關閉門窗道:「你和舍南吵架嗎?」
伽雅微微一愕,垂首道:「我們為伽南鄉的事務幾乎吵架,因為我無法認同他的發展計劃。也許我不懂得管治……」
木蘭道:「其實我已聽說大概。伽雅,畢竟我們的娘家也是木那鄉。但我認為舍南和你都太執著鄉民的身份,也許你未察覺,伽南鄉的階級分野太明顯,彷彿默那鄉人高人一等,木那鄉民都是靠別人的維生。雖然現在表面上平安無事,但只要伽南鄉蓬勃起來,人多了,必然會浮現不少問題。你們要緊記,無論甚麼地方,也會有好人和壞人,不能假設所有鄉民都是順從者,要時常提防壞人生事。」
伽雅聯想起超法提及的七十多年前的往事,開始擔心伽南鄉重蹈覆轍,邁向矛盾和分裂,道:「有避免方法嗎?」
木蘭搖首道:「我們總不能控制其他人的腦袋,只希望問題浮現時,可以好好化解。舍南和你仍年輕,處世待人方面尚未成熟,所以切勿操之過急,否則更容易失控。」
伽雅小心道:「言下之意,婆婆比較傾向保守?」
木蘭點點頭,卻道:「舍南平日不多言,但其實有自己一套想法,不容易受動搖。你不可以與他硬碰,一定要耐心勸導,潛移默化。舍南很喜歡你,你只要用對了方法,他會聽你的。」
伽雅遲疑道:「但是我不及他聰明,我的想法不一定正確……」
木蘭微笑道:「他很聰明,你也聰明得很,只是未必利用得宜。每人都有缺點,在乎能否藉其他方法補足。我與你的公公相處多年,夫妻和睦,正因為我們彼此瞭解和尊重,繼而信任和懂得提點對方,互補不足。舍南和你都是天才,但他不大清楚自己的缺點,你則不大清楚自己的優點,但你們只要坦誠相對,為對方設想,便能化解許多難題。」
此時,女傭敲門通知可以用膳,木蘭打發傭人到門外,最後一句道:「如遇上任何問題,別忘記可與我商量啊。」伽雅茫茫然地點頭,一下子掉進沉思。
六鄉會議首日午宴,在鄉公所的中廳舉行,龍心作為主持人,各鄉代表致謝詞。在場者非富則貴,木那鄉除了龍心和眾長老,天羅與星池亦有應邀來臨;一年前,天羅家的大屠殺仍記憶猶新,伽雅遇見天羅夫婦,便不禁投以怨恨眼神。
舍南不常見妻子動怒,即使二人意見不合,對方只會一副可憐,便問道:「你認識那二人嗎?」
伽雅不願當眾提起,只別過臉走開去,舍南莫名其妙,暫亦只得跟隨。
午宴尾聲,龍心與長老返回宴席,道:「接下來,大家必定忙於會議,希望會議順利結束後,還有機會讓某人再設宴恭送各位。如今根據規則,最先為各鄉商會會議,有請各鄉長和商務官員到長老堂……」
「且慢。」一人忽然舉手,邊切割枱上的牛肉,漫漫插話道:「最近政府軍出兵,在默那鄉和木那鄉的邊界大動干戈,我看先辦軍務會議吧。」
龍心微笑道:「阿沙羅先生,你在任麥那鄉鄉長已十二年,應該明白不可妄自改動順序,若要更改,要於最後舉行鄉長會議提出,下次會議才實行。況且軍務會議本就明日舉行,也不急於一時吧。」
阿沙羅半眼不瞧龍心,更不把眾人放在眼內,只專注地將牛肉切成小塊,慢慢放進口裡品嚐,不慌不忙道:「反正大家沒甚麼商務可言,別浪費時間。我倒是更關心那個伽南鄉的形勢,畢竟我們麥那鄉也投放不少人力物力,聽聞我有幾個子民死於政府軍的砲火下,你們有何解釋?」
龍心還是微笑,客氣道:「既然麥那鄉對商務會議不感興趣,就請你們的代表先行休息,下個會議舉行前,我再派人通知你們出席。」
阿沙羅擦乾淨嘴巴,便離座而去。
夫人優尼認識木蘭和伽雅,相望而笑,便向眾出席者道:「請各位別見怪,我丈夫的身體有些毛病,所以未能出席商務會議,但麥那鄉的代表仍會出席,請龍心先生繼續主持大局。」
含恩相識滿天下,亦與優尼交情亦不淺,幫忙道:「我們婦女聚會也快開始,我先感謝龍心先生的款待,很期待三日後的告別宴呢。」
龍心呵呵一笑,似也見慣不怪,安排兩名長老留下招呼客人,自己則帶各鄉長及商務官員往長老堂,然後安排下屬帶領含恩等婦女到別處聚會。
伽雅本以為參加婦女聚會,畢竟各鄉長夫人均會出席,但龍心叫住她,道:「伽雅,你也出席商務會議吧。」
她無奈跟隨至長老堂,昔日擺設用具無絲毫改變,但前所未見地容納近三十人,圓桌之上,除了懸空麥那鄉長的座位,其他鄉長均安然就坐。鄉長椅後,便是各鄉的商務官員,當然還有秘書之類。伽雅連默那鄉的官員也不認識,但識得一位木那鄉的女秘書,二人為鄉校的同學,自小一起奮進、一起玩耍,當日各奔前程,此刻重逢,都會心微笑。
重返木那鄉的確感慨良多,離鄉一年,彷如一日。
還記得一年前,舍南和她的婚約便在此長老堂訂定,當日的主持人龍心尚健在,但羅睺已安息。自己亦由閨女,變成人婦和人母;她忽然想念兒子,政府軍攻打伽南鄉首日至今已大半個月,至今未見過兒子一面,孩子樣貌如何也印象依稀,很想馬上回去默那鄉團聚……
龍心展開會議,先道:「今年木那鄉收成增加約一成,但新路城的買手沒有降低出價,近來更稍微上升,可能因為出兵攻打伽南鄉所致。各鄉情況大致如何?」
一個坐下中年道:「大豐收!看來近兩年的產量,還以我末那鄉最高呢!」
龍心微笑道:「仳連鄉長,末那鄉的產量故然高,但還要請教默那鄉和沒那鄉吧?」
舍南微笑點頭,卻不置可否,另外一名三十來歲的俊美男子則笑道:「龍心鄉長見笑了,我伏羅的沒那鄉耕種方法落後,遠不及各鄉,預計今年還得向末那鄉購糧。」
末那鄉長仳連個子矮小,嘻嘻幾聲,一副童心未泯,道:「你們這幫小毛孩,麥那鄉又如何?」
那幾個麥那鄉代表不敢坐下,卻在椅後不卑不亢道:「我們預計今年向默那鄉和木那鄉買糧,以應付人口上升及畜牧發展。以我們推測,五年內可以追上沒那鄉現今的規模。」
伏羅給悉破底蘊,但不為所動,轉移視線道:「未知莫那鄉如何?」
此時,龍心身旁的槁枯老人緩緩睜目,含糊道:「不好……」伏羅問道:「甚麼不好?」槁枯老人道:「吃不飽、穿不暖,不好……」此槁枯老人正是莫那鄉長根陀,曾經叱吒戰場,是少數現存參與過世界大戰的將領,但年近百歲的他已老態龍鍾,說話斷斷續續。
眾人聞及根陀所言,均無言以對。
在座眾人素知莫那鄉鄰近新路城,聚集大量人口,人力十分充足,但土地貧瘠,糧食出產量常年低於需求,又鄉公所及商人勾結城政府,輸出大量糧食,以牟暴利,導致草根生活困苦,三餐不繼,甚至於兩年前的小旱災中,傳出鄉民易子而食,餓死者不下千人,要其餘五鄉仗義振濟。
各鄉均不願負擔此包袱,伏羅提及此敏感話題,除了幾名鄉長,其他人無不詫異,擔心莫那鄉伸手要錢。
此時,根陀身後一名粗獷中年道:「我想大家都知道本鄉的難處,本鄉亦不想麻煩各鄉援助。但是近一年我們留意一件大事,似乎可以幫助本鄉和某鄉。」此人望向龍心,道:「我知道『伽南鄉』最近遇上麻煩,但是如果木那鄉願意與本鄉合作,以本鄉與城政府的關係,一定不會有這些小麻煩。」
仳連忽然跳上枱面,但桌子竟絲毫不動,他則笑問:「大塊頭,你想吞下木那鄉?」
仳連語出驚人,中年神色自若道:「我們只希望模仿『伽南鄉』,建立新鄉。」
眾人無不嘩然,伽雅亦不例外,又覺得此人很眼熟,心想,到底何時何處曾遇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