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惻隱(下)
李回春悉心治療,無香仍睡了一整日才蘇醒,然精神已不俗。
紅葉說:「無香,是李回春前輩救了我們,還有這位張復光公子。」
無香慌忙向李回春行禮,道:「謝兩位救命之恩……師姐!」
無香昏睡期間,紅葉再往總壇和禁地一帶搜索,並無獲得,見到無香無事,便問道:「無香,總壇遭血洗,到底怎麼回事?」無香急道:「三……三師姐造反了!」紅葉沉吟一會,心想不出所料,又說:「怎麼了?快說、快說……」
「下元快到,師姐妹都在忙祭神的事,添燈油、放祭果、燒衣紙,可是三師姐忽然進來,道:『師父,徒兒有事稟告。』接着又道:『徒兒一不為意,得知本門有人私通男人。』師父和我們幾個入室弟子,當然知道,可是其他同門卻不知這等……事。師父只道:『這三日是下元節,只奉神明,不談世事。』三師姐卻道:『牡丹師姐身為大弟子,其身不正,豈是神明所能容?紫薇要趁水官爺爺察萬民得失,把此事公諸於世。各位師伯叔、師姐妹,牡丹師姐與東方幫的裴衡有染,還出賣本門武功!』」
紅葉嘆道:「三師姐何以得知呢?」張復光便說:「偷會東方皓便知了。」紅葉恍然大悟,又追問道:「後來?」
「師父不想化大事情,但鶯師伯和璫師叔聽見,登時火冒三丈,尤其是鶯師伯,逼大師姐交代清楚,大師姐無言以對,師父和二師姐都沒有甚麼打算,師父只道:『師姐、師妹,先別動氣,牡丹一事,本座已有所聞,可是尚未查清,暫不處置,以免擾亂本門和諧。』三師姐道:『徒兒知道師父深明大義,有憑有據才會定罪,紫薇亦非憑空捏造,倒是暗地查訪,才敢公然提出。要不然紫薇抓來那位裴衡公子,與師姐當面對質。』鶯師伯脾氣最大,命令三師姐捉姦夫,但是三師姐希望師父定奪。」
李回春譏笑一聲,說:「她這連環毒計,連師父也要擺一道。如此一來,公孫門主不得不下令了。」這時紅葉才恍然大悟,紫薇借眾人之力,逼迫公孫玲定牡丹的罪;假若公孫玲不判罪,恐怕門主之位也坐不穩。
「原來三師姐……總之師父沒有回答,反而……反而說:『師姐、師妹,牡丹的事,本座自會處理。目前首要,當是祭奉神明,可是既然紫薇都提起世事,本座也要道出一個消息,就是本座已經得悉,早前殺害三個門生的人並非東方禮,而是本門內奸。』此時我見紫薇師姐眼睛一動,便知道師父所講的內奸,就是她……」
紅葉疑惑道:「師父怎會知曉?」無香答道:「因為師父發現,總壇裡藏了一名男子,就是韓太白……」張復光即盯緊紅葉,只見紅葉一臉惆悵,淒淒地說:「怎麼回事……」
「師父大喊一聲『韓太白』,倒是鼓起十足內功,聲音傳至整個山洞。韓太白自知行縱敗露,立時從甬道殺出來,見人就砍,其他師姐妹武功不高,抵擋不住。他還真狠心腸,一口氣就殺了十數人……」無香強忍淚水,又道:「他來到正堂,立時與三師姐連成一線,還當眾親一下亖師姐的臉,奸笑道:『紫薇,今次到我來救你了。』鶯師伯和璫師叔立時攻向二人,邊罵邊打,後來大師姐與二師姐都加入,他們六人都很厲害,已經再容不下他人參戰。」
「四對二,也讓她們逃去?」紅葉驚道。
「不……只怪我一時情急參戰,稍為不慎,便讓三師姐和韓太白在混戰中刺了兩劍,還抓住脖子,脅持為人質。她們退至甬道洞口,便把我擲回正堂,還借機再刺得我滿身傷痕,然後逃至洞外。以後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紅葉還在想三師姐狠心,張復光卻說:「十多劍都不刺要害,倒是仁慈。」
無香亦點頭,道:「三師姐置我於死地,本是易如反掌,卻故意饒我一命,我是知道的……」
紅葉回想當初,韓太白既然能姦污自己,要殺人也該毫不費勁,可是自己卻活到今天,後來知道太多線索,在刑場露面過,才遭東方皓伏擊。意即紫薇當初並無殺人之意,只是純粹求奪得門主之位。
李回春說:「然而她殘害同門,犯江湖大忌,不可再立足於劍舞門了。假使東方幫知道她害三爺賠命,亦不會容她活命。」無香又道:「神醫所言甚是……雖然三師姐殺了很多人,可是……可是無香總想三師姐逃出生天!三師姐本是好人,很照顧我們後輩……」
紅葉回想五人共成為入室弟子,紫薇排在第三位,上對師姐恭謹,下對師妹關顧,怎會料及有此一天?
張復光說:「事發至今都兩天,卻沒有半點消息。」李回春道:「劍舞門擅長輕功,韓太白又非等閒之輩,要是追逐起來,說不定一下子就跑往別府了。」張復光思考一陣子,說:「未必,我看他們大鬥一場,都是不顧性命,至少鬥得七勞八損才罷休,他們走不遠。我們去找東方幫忙,在蘇州找一下。」
紅葉驚道:「假使東方幫知道此事原委,三師姐性命不保!」
張復光淡淡笑道:「別擔心,只向裴衡交代便可。他在東方幫是個要人,該有自己的部屬,多少也好。」紅葉半信半疑,但她沒有計策,唯有聽任張復光。
兩天過後,張復光又回復不少精神,無香還是不便起床,但已經能說能吃。入黑之時,紅葉讓小小睡在無香身旁,哄得她入睡後,便到屋外透氣。其時李回春與張復光四處步月,沒有人陪伴她,獨自坐在屋前小櫈,眺望晚上的阡陌農田;忽聞得鄰屋開門,瞧見陳媽出門。
陳媽不過是二十五、六歲,除了皮膚粗黑,輪廓和五官倒是端正。她的丈夫在城裡工作,一旬不過回家一天,養着兩個兒女。大兒子八歲,小女兒才五歲,肚裡還懷着第三胎,臨盆在即,所以沒去織布廠。紅葉跟陳媽聊過天,知道對方曾在富戶當小丫環,跟千金小姐學得幾個字,識一些教養。後來富戶破產,逃至外地,她得以脫離苦海。這種出身,與不少劍舞門門生相似。她後來避開官府耳目,偷偷嫁入農家,生兒育女,活着至今。早前張復光、今時無香受傷、小小幼孤,紅葉有時都拜託陳媽看顧,安心出外查事。
此時天已入黑,陳媽舉着木叉,掛燈籠到簷下,向紅葉說:「怎麼發呆了?」紅葉微笑道:「百無聊賴,出來透透氣而已。」陳媽遂說:「你的面色不太好,難道又遇上麻煩嗎?我瞧見又多了幾人,住在阿光的家呢。」紅葉後來才知道,張復光在此處亦有小屋。
紅葉嘆道:「陳媽,你說世人是否只會追名逐利?」陳媽考慮一陣子,說:「我見識不多,可是當日見過大老爺揮金如土、意興風發,又見過他貧困潦倒,像過街老鼠,總覺得有名有利,會快樂一點。」紅葉又說:「如果都是不義之財呢?」陳媽即摸着肚子,笑道:「這麼艱深道理,我不懂,只知賺錢活命重要,誰管錢財何處來?這孩兒快出生,又要多養一口,又要相公多賺幾個錢了。」
「你的兒子和女兒都聰明伶俐,我教他們寫字,一下字便學會。這個也定是個活潑兒、聰明兒。」紅葉少接觸孕婦,見到腹大便便,就覺得很好奇、很興奮。
陳媽瞧得紅葉喜歡小孩,便說:「到時你跟阿光生的孩子,定更聰明!」
紅葉羞得紅了臉,忙着解釋:「陳媽不要胡說,我跟復光……不是那回事。」陳媽又說:「今時不是,可是我看好日子不遠了。」紅葉別過臉,說:「怎、怎會,紅葉……恐怕今生今世,都不嫁人了。」皆因她想起韓太白,還有那顆守宮砂。可是她細想之下,又發覺原來自己有否失貞,今生都不會嫁人。
陳媽緊張得眉飛色變,說:「身為女子,怎能不嫁人?不嫁人,怎麼過活?要是老來無依,無兒無女……」然後講了大堆話,都是勸紅葉嫁人。紅葉忽道:「要是無人願意娶我,該怎麼辦?」陳媽一時張口結舌,說:「你長得這麼漂亮,只怕你看不上別人,不怕別人瞧不起你,別擔心、別擔心!我瞧阿光定是喜歡你,你又喜歡阿光,郎才女貌……」
紅葉擠起笑容,說道:「謝謝,我心情好多了。」陳媽放心了眼,便回家內起炊,又喊道:「你們要吃點粥嗎?」紅葉道:「吃過了,謝謝。」
一刻左右,紅葉終見張復光回來,可是不見李回春,便說:「怎麼只有一人?」張復光道:「他離開多天,要回去縣城看病人。別擔心,他說無香多休息便可。」紅葉忽然想起陳媽的話,羞怯地說:「你還沒傷癒,也要多休息……」
張復光忽然噓一口氣,說:「傳聞東方皓逃脫,我看應是紫薇出手。」
消息突如其來,不知是好是壞,紅葉目瞪口呆,顫抖道:「她們逃出生天,但是師父她們沒回總壇,難道……」張復光立時按住紅葉肩膀,道:「別擔心,她們個個武功高強,不會輸給二人。依我猜想,她們知總壇之地外洩,為防遭伏擊,暫不會回去,其他據點亦歸不得。然而她們該有藏身方法……」
紅葉忽道:「人皮面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