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惻隱(上)
月圓之夜,不是暗訪佳時,可是紅葉急不及待,孤身回總壇,心道同室師姐妹的恩怨、韓太白的情債、師伯及師姐妹的殺仇、東方禮的冤仇等,統統都在今晚解決。師父是她的最大恩人,劍舞門是她重獲新生之地,兩者都是必要維護。理想之法,當然是息事寧人,然而情非得已之時,只得大義滅親。
紅葉整裝待發,將「落梅」放入袖中,腰帶和衣襟均放滿銀針,準備出門。
張復光忽道:「希望這是最後一戰。」紅葉明白對方提醒自己,不要再軟心腸,不論成敗,也要揭穿紫薇的假面目。
然而,紅葉回到總壇路上,四周已是不堪入目。她見沿途石上皆是乾固的血跡,樹幹和枝葉均遍地亂散,洞口無遮無掩地啟開,便深感不妙。她依循甬道進入,見沿途燈籠毀壞、彩帶染血、屍骸遍地,沒有一個活口。她察看數人傷痕,多是頭顱穿洞,一擊即殺,她知道多半是韓家劍法所致。屍體多是朝向大堂,劍指洞口,猜想兇手是從內殺至外,而且屍體已放了至少一天。
她再往內尋,走到大堂之中,滿目桌椅殘渣,還有魚肉菜果,有些更浸在水中,腐壞得發出惡臭。一具屍體塞住一角瀑布,湖水瀉到地上,混和鮮血,形成一潌潌血泊;祖師娘娘的畫像都染上血跡,歷代掌門的靈牌上散落地上。大堂內有十數具屍體,彷彿是神明降怒。紅葉認得倒地的其中一人,正是無香,還輕輕握住「無影」,立時上前抱緊。
「無香、無香!」她探得無香有一絲鼻息,便發些許內力,後得知經脈沒有大礙,只是失血過多,氣虛昏厥而已,於是抱無香到瀑布旁,還從無香的懷中取出劍舞門的百氣丹,捏碎後餵在口中,灌下小口清水服和。可是無香脈象太弱,似快要撐不住,紅葉顧不得太多,想起李回春在吳縣,便抱住無香奔出洞口。然而城廣人多,她不知所謂的世叔別居所在,若是逐家逐戶搜索,只怕來不及。她胸無一計,不由自主地回到小屋。
她只消片刻,便回到小屋,甫啟門便說:「復光,快找李神醫,無香撐不住了!」張復光皺起眉頭,撐起身子道:「我先行,你向府城直走。」紅葉答應一聲,即抱住無香往東行,不久便見張復光騎着飄血,越過自己。
她一口氣走了十里路,經過一個小鎮,見各家各戶,富亦好、貧亦好,好歹都在門外掛上一對燈籠,門前放些祭品,顯然是祭神。可是她不敢休息;又多走一、兩里,終見張復光帶來救星。
李回春才剛下馬,便從布袋取出藥瓶,倒了一顆,放在無香舌底,然後拿出針球,拔出三枝銀針,插在無香頭頂,然後再拔三枝,插在胸口三穴,接着伸指點在人中,緩緩導引無香的真氣運轉。眼見秋冬之時,兩人仍冒得滿額熱汗,可是面目和諧,倒教紅葉放心一點。
紅葉想跟張復光講話,但此時才見對方唇瓣發白,靠坐樹幹喘息,急上前道:「我連累你,對不起。你還好嗎?」張復光點頭道:「不礙事,你還是快快回去總壇,說不定還有人生還。」紅葉霎時醒覺,可能尚有生者,便說:「我馬上回來,李神醫與無香療傷,不能有人騷擾,你們要小心。」張復光微笑道:「他很厲害,不必擔心。」
紅葉別過張復光,回去禁地一帶,查探有否留下蛛絲馬跡。接着到洞內調查線索,然而不論活人還是死人,傷口都無大分異。她憑藉記憶,除了師父和兩位師姐,就只有兩位曾是入室弟子的師叔伯的屍體還沒被發現,其餘五十餘人,無一倖免,可憐不少只是剛被師父和師叔伯收留的新弟子,不過一年半載便遭逢大劫。紅葉對外人較沉默,但對同門卻親切得多,死者當中有幾人是她的同門好友,她自然瞧得滿眶熱淚。她另外發現沿途有碎布,當中有灰布、紫紗和紅錦,有些染上血跡,可是洞口外二十餘丈,便再找不到了。最後她順着地上斷枝,走了約半里路,再找不到任何蹤跡。
「啊,還有小小!」紅葉不見小孩屍體,立時奔回總壇,翻天覆地地再找一遍,忽聽見甬道傳來咚咚之聲,於是順藤摸瓜地走到小洞,正是公孫玲的房間。
她打開置物櫃,便見到小小邊搓眼睛,便昏昏欲睡的樣子。紅葉立時抱起小小,道:「小小沒事嗎?」小小哇哇見紅葉,便撒嬌哭道:「姐姐,小小肚子餓、小小肚子餓!」紅葉心想這孩子命真夠硬,也真夠苦,一時感觸,摸着她嫩臉,親了一口,說:「小小乖,別哭,姐姐馬上找東西給你吃。」
她心掛張復光和無香安危,害怕她們遇上惡人,抱住小小,飛快地回去,中途摘了兩個梨子,給小小充飢。
她行至途中,見李回春拉住繮繩,張復光則抱住無香,坐在飄血上。她立時衝前,盯住馬上二人,焦急地說:「李神醫,無香和復光的身體無恙嗎?」李回春卻笑說:「別擔心,你的師妹所受為外傷居多,經脈、臟腑損傷不多,安靜休息半月,就可順利康復。復光則是虛耗過多,多休息數日便可了。咦,你手上孩兒,難道是……」李回春一臉詭笑,似有弦外之音。
「她是孤兒,我只是收養她……」紅葉嫣紅了臉,張復光眼見及此,隨即落馬,道:「你帶無香和孩子先騎飄血回去,我與李先生隨後步來。」紅葉答應一聲,便駕着飄血踱步歸去,比二人步行快得多。
李回春瞧見紅葉遠去,才說:「復光,劍舞門遁世而處,算不上名門正派,但是揚善抑惡,倒是養了一幫善人,今次忽然遭逢大劫,可真奇怪了。」張復光說:「李先生,牛再馴和,也會殺人,世間無奇不有呢。」李回春呵呵笑道:「是嗎?也許我把這幫女子看得太清高了。」張復光搖首道:「只是先生遠離塵世多年,便以為人心已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