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人道
三月九日，四路國與三城的戰爭已經持續近一個月，發生上百場大大小小的戰鬥，可是威名遠播的三城，竟然無法攻陷四路國，即是以前的北四路城，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可是最令人震驚，乃是四路國擁有近百枚大火炮，無人肯定其產地，甚至有人認為四路國自家生產，意味製炮技術已經外洩。
正當戰事在世界傳鬧得熱烘烘時，佛朗基城出現三張為人陌生的臉孔。
這城正值冬春之交，加音和柏加戴帽子亦不為奇，兩人在面上貼了鬍子，用布墊厚衣服得臃臃腫腫，已經面目全非。唯獨康妮長得標緻，一頭金髮在黑、棕髮人為主的佛朗基城顯得突出，只好點上紅點當麻子，面上抹些油，蓄起長髮，戴上布巾，穿起在村子買來的老舊的長裙子，充當佛朗基城當地的女傭，遠遠地跟隨在兩男後方。
三人進入主城區的南城門，正前方是一條典型的康莊大道，兩旁是兩、三層高的灰色或紅色的石房子或磚房子，大多數是千樣百奇的販物商店，有些食店則在門外架起帳篷，讓客人邊乘風、邊吃東西。雖然總體人流不及拉普達城和史達港般多，但要看見街道的盡頭，也是不可能。三人更是放心地隱沒於人群間，搜集情報。
他們去到主城內靠北的地方，看見靠近北牆有一群十數米高的紅磚建築。中央是一座高三層、闊七、八十米的紅磚大樓，兩旁則是位置不規則的大樓或塔。加音低聲道：「那裡應該是政府建築區，可是梅德和莎莉不一定住在那兒，說不定在甚麼隱蔽地方。」柏加說：「我們去飯店，說不定打聽到甚麼。」
其時，康妮在二人身旁時說：「跟我來。」兩男且才記得康妮的探測本領，於是若無其事地隨着康妮，逐漸接近政府建築群。然而此地牆高路窄，人煙稀少，不像其他地方般熙來攘往，人們衣着亦比其他地方的人光鮮，看知身分非凡。兩男的衣着本來就是二人的常服，不至失禮，但是康妮寒酸相顯得礙眼。她於是轉去街角，趁無人之時，解下布巾改束尾辮子，抹去臉上紅點，把頭髮相貌打理得整潔醒目，然後脫去殘服，露出穿在裡面的大方的淺藍裙子，搖身一變成年輕貌美的金髮女郎，彷彿早料到有此需要。
柏加望一下四周環境，見康妮在小巷招手，便偕同加音轉過去，說：「我們的目標不是梅德，但是必須要避開他的耳目。現在是白天，他理應在這裡工作。」康妮閉目道：「這裡量可與我們媲美的有十餘人，當中有半比我厲害，大概當中一人是梅德吧。可是那莎莉會是其中一人嗎？」
加音說：「我認得她的氣息，如果要辨認，我可以用戰血的力量，但恐怕會驚動到這裡的人。不過梅德的觸覺也很敏銳，如果你感應到一股強得無可比擬的力量，多半是他，我們要盡量避開。」
康妮皺起眉頭，更用心神，然後悄悄地點頭，明顯已經確認梅德的位置。柏加接道：「梅德是獨自一人嗎？」康妮又點頭，柏加遂牽住康妮的手，說：「我們先在附近搜索，說不定可以尋得莎莉。康妮先裝瞎子，如果我們接近梅德，就提醒我們吧。」康妮應了一聲，聚精會神地指住某方，說：「那邊有兩人。」柏加和加音對看一眼，便順着康妮指示察看。加音則微發戰血的力量，只消距離對方數百米，便可以分辨對方是否莎莉。
他們逐漸走近二人，加音藉戰血力量聆聽到二人的說話，其中一人說：「今天會議真夠嗆，你說城主的想法是否太……進取呢？」對方答道：「我不反對，但是很難投贊成票。其實目前的立場已不錯，至少與兩大城修好關係。」那人又說：「鷗鳥城自古是大城，拉普達城後來居上。他們不希望有國，早晚連東遠國也要剿，我們怎麼偏偏要選這條絕路？」加音又續報那人的話：「老實話，城主怎樣勒索大臣來奪位，你我都清楚，料他不會是安份守己的人。」對方又說：「嗨，不要重提此事，這不是我們可以追究的事情。我們的責任是為本城的前途着想，那種道德論是不管用的！
加音竊聽二人之言後，說：「看來我們省回一趟力氣了。」康妮鼻哼一聲，笑道：「原來梅德是野心家，真對我們胃口了。」
柏加卻道：「佛朗基城的城主沒有全權，大小決策均要經政務議會通過，要立國並不容易。我想這裡的議員不是利欲薰心到失去理智，不會輕易通過立國。」加音反道：「可是是否立國，不是看城市擁有者的意願嗎？這和市政是兩回事。」柏加點頭道：「看來你不明白，總之大小決策都要經過議會通過，才可執行，城主沒有絕對權力，不像拉普達城或史達港。所以我們的任務十分艱鉅，要說服莎莉幫忙說服梅德，又要梅德可以說服他的屬下。」
康妮忽道：「後方八百米，正走過來，恐怕是梅德。」她已經閉目入神。柏加和加音立即帶康妮往前走，步伐甚急。加音說：「現在呢？」康妮始額冒汗水，說：「他注意到我們，逃吧。」
柏加「嗯」了一聲，登時召出天馬，揪起加音上馬逃走。
康妮匆匆升上半空，追隨其後。可是對方也追得很緊，幾乎同一時間升上半空；天馬無人能及，兩男自然逃得掉，康妮速度不及對方，結果被追上。她心想反正早晚被追上，不如先發制人，於是猛地回頭，一連使出三記光球術，去勢急促。然而對方隨手一揚，三個光球便一飛衝天。康妮乍看之下，發現對方閣抽裡，原來藏了一扇金燦的豎琴；又見此人身穿白袍，頭披一襲長長的白髮，一張尖臉蒼白得有點發青，雙眼只餘下瞳空的一點黑。
加音和柏加感到魔力的激動，才發現康妮沒有跟上來。他們立刻回頭，遠瞧康妮與白髮女子對峙，於是突入兩人之間。然而，柏加不由得沉着臉，加音則猶恐地說：「你……你是莎莉，真是莎莉小姐嗎？」
莎莉微微發笑，說：「加音，我們很久不見了。」加音心裡樂了一道，又酸溜溜地說；「你的眼睛、身體怎會變成如此？」莎莉柔柔地說：「先別在意，我們趕快離開，不然給我丈夫發現，你們可糟糕了。」康妮也說：「你們被鬼迷心竅嗎？有兩人要來了，還不離開？」加音和柏加醒覺過來，四人便一直往城外飛去，直至離城十數公里的山谷裡。
才剛到達山谷，加音已問道：「梅德對你不好嗎？」莎莉微笑道：「他對我很好，把我如珠如寶地看待，又沒有想像中般禁錮我，反而讓我自由遊歷，只要懂得回家報平安便可。我今天獨自欣賞主城，碰巧感應到你的魔力，所以追過來。想不到嚇着這漂亮的小姑娘。」
加音見莎莉一片豁達開朗，自己卻有一陣茫然，說：「你過得快樂就好，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就像害死老先生，害你要嫁給那混蛋……」莎莉說：「往事總是不堪回首，看輕一點。我丈夫已經聽從我的話，厚葬前輩，總算化解一場仇怨吧。」加音咬牙切齒地說：「《神書》記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梅德殺死老先生是無容置疑，況且老先生是我妻子的外公。雖然我此刻不報仇，但是終有一日要手刃仇人。」
康妮見柏加也沉吟不語，生怕計劃泡湯，不禁着急起來，忙道：「本小姐沒空理會你們的私事，可是我們為了世界着想，才遠道而來。」
莎莉瞧向康妮，說：「閣下是？」
康妮答道：「本小姐是約瑟．康妮，去了東遠國當國王的副手，箇中原因你不必知曉。可是我們從史達港來到這裡，不是為了探望你，而是有事要跟你商量。你該知道最近三城與四路國的戰爭。我們知道佛朗基城是後來才直接參與戰事，可是四路國不容易對付，恐怕三城不花上一年半載也難有成果。可是一年半載的戰爭，已經害了很多人命了。」
莎莉傷心地說：「對，我真希望戰爭可以結束。如果，其他兩城願意停火，我城便不必被逼參與。加音，我知道你已經是國王，成立東遠國。你們是害怕三城攻陷四路國後，下個目標是你吧。放心，我會說服丈夫，要他不攻打你們，甚至勸止拉普達城和鷗鳥城。」
康妮接話道：「要是成功，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可是從對四路國的態度可見，兩大城堅持遏止『國』的出現，恐怕不是佛朗基城的面子可賒借到人情。遠東國要防範於未然也不為過。可是遠東國還需要時間準備，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所以希望你能幫忙。遠東國百多萬人民的生死，也看乎你的貴手。」
莎莉忽然背負重責，稍有惶惑，說：「我只是連遠離丈夫都辦不到的小女人，百多萬人的性命，怎會干連到我？」
康妮凝重地說：「當然干連得到。我們要保護遠東國的人民，甚至南方大陸的和平，唯一的辦法是令到兩城不出兵。可是兩城出兵勢在必行，遠東國只能硬拚，但是遠東國還需要時間準備迎戰，唯有拖延戰爭爆發。至於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讓兩城分身不暇，糾纏於北方的紛爭……」
莎莉忽轉怒臉，說：「你們想用北方人的性命，保住南方人的性命？這有甚麼分別？我不會答應！」
柏加終於開腔，說：「那麼南方人的性命，又由誰來保護？誰是掀起這場戰爭的罪魁禍首？誰應該負起責任？北四路城破壞世界平衡的惡行，兩大城的專橫無理，哪有一事涉及南方人？我是拉普達城人，可是寧願放棄家鄉，往南方去，寧願去一個年華老去、但人情味濃的外地當無名英雄，也不要在如日方中、卻驕恣放縱的母地裡當優等生。我認同人命寶貴，但是它不是源於並非聖主的話，亦非你我之說，而是那些套着假面的人的善話。莎莉小姐，世事難有完美，清醒一點吧。」此時各人都聽見草叢裡傳來沙沙的聲音，不禁同道：「梅德。」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