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面龐尖長,眉目清秀,肌膚精緻細膩。十指纖纖的他拿着針線,小心奕奕地在潔白的錦帕上繡花。他的手藝靈巧、針線到位,用整天繡出一大一小的鳳蝶和一朵蓮花。一雙鳳蝶在蓮花上調情,形象栩栩如生,翅膀斑斕而不媚俗,觸角撩人而不逾矩。他自是對作品感到滿足,不禁展現笑顏;他沒有甜蜜的酒窩,還盡量抑壓着情緒,勉強合攏雙唇,可是在嘴角微微地凸出的兩齒虎牙已出賣他。
他打開鎖上的抽屜,拿出長四寸,闊、高各三寸的紫檀木盒;蓋面的四角分別雕有梅、蘭、菊、竹的圖樣,微微凸出的浮雕,甚有實感。打開盒蓋,裡面則刻上一字──「我」。
他在木盒內佈置一層七彩繽紛的摺紙心,讓古色古香的木盒,添上現代的複雜激情;然後又穩妥地把摺疊好的錦帕置在其上,再以另一層摺紙心將它完全覆蓋。完成準備工作後,便前往機場,登上往東京的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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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抵達日本成田機場,本真立刻前往秋葉原的其中一個劇場──秋葉團劇場。本真的意中人,就是在劇場裡工作。
其時公演快將展開,不少秋葉團的擁護者已經聚集場外。他們幾乎全是男人,不是中年漢子,就是電影中所見的典型宅男,本真是眾人之中的異數。他身穿貼身襯衣和牛仔褲,有點女兒氣,卻是眾人認同的帥哥。
他直前走到櫃檯前,把木盒交給職員,柔聲地操着不流利的日本語,說:「請你把這份禮物交給優子小姐。」職員是位三十多歲的已婚女士,已經為兩子之母,可是仍然被脫俗的本真所吸引。她接過禮物,連忙送上秋波,嬌聲說道:「請問你是歌迷會會員嗎?」
「不是,我不太認識秋葉團,我只愛優子。」本真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喜歡,是愛。這份愛,超出偶像與擁護者的關係。
「甚麼?態度真囂張呢。」「臭小子,瞧不起我們嗎?」秋葉團的擁護者聽見本真的說話,立刻圍住本真,鼓譟起來。可是本真不理會眾人,只是懇切地跟職員說:「請你務必把它交給優子,拜託你。」
優子忽然出現,引起眾人起鬨。她壓住驚惶,展現偶像本色,向眾人揮手示好,露出一雙甜蜜的酒窩;她的酒窩,令萬千男人醉倒,本真是其中一人。可是他明白自己不單喜歡這雙酒窩,還喜歡一雙眼袋、不整齊的牙齒、直率而不溫柔的個性……最後他從職員手上取回木盒,接着親手交給優子,含蓄地說:「我愛你。」然後逕自離去。優子則莫名其妙地接過禮物,回去化妝間準備公演。然而她的心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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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真走到劇場所在的大廈外,心情卻是萬分沉重。他不知道對方會否留意和保存禮物,也不知對方視他如何物。他的一抹微笑,不過是無奈的掩飾;一下子從香港遠道而來,親自送上心意,卻不是解脫,而是將自己推入深淵。
只是一塊錦帕,中看不中用,粗糙的抹布也比它具實用價值;假若優子不欣賞、不明白箇中情義,那麼一切心血也付諸流水,化於浩瀚無情的大海。
他認為剛才的舉動不足以表達情義,於是回去劇場。其時擁護者都入場欣賞表演,只有女職員在大堂。他便上前,緊張地問道:「請問公演到何時結束?你可以安排優子與我見面嗎?」
職員被本真的氣勢嚇倒,心想這名擁護者可不是省油燈,便裝模作樣地客氣說道:「公演還要一小時才結束,你可以等待,不過我不能保證優子小姐是否願意跟你見面。」她的口吻明顯想本真知道,她只是小職員,沒有能力幫助他。
他唏噓地走到一旁,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塊跟送給優子的一樣的錦帕,像定鏡般凝視着上面的蓮花戲蝶圖,回裡默念:「你一塊,我一塊,本來是成雙成對,現在……」
這兩塊錦帕是張家傳歷過百年的家傳之寶,本來是潔白無暇、價值不菲的古玩,可是他為了情人,卻甘願毀去錦帕的本身價值;要知道哪怕只有一個針孔,錦帕便成廢物,可是本真為了情人,卻為它賦予一個不值些錢的價值,但……
是貴?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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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真守在大廈外,苦等數小時,終於遇見優子。他立刻上前,盡量保持着冷靜,認真地說:「我愛你,一見鍾情。」他的日本語毫不流利,勉強地湊合出意思不完整的句子,然後他掏出錦帕,說:「家族的寶物。」
優子從木盒裡取出錦帕,半信半疑地說:「這塊布是你家族的傳家之寶?」
本真堅定如一,嚴肅地說:「是。送給你,當我女朋友,可以嗎?」
優子撥開紙摺心,露出盒底的一個「我」字,說:「這是甚麼意思?」
本真合上木盒的蓋子,指着雕刻說:「長夜清早,梅蘭菊竹。」然後開啟木盒,又說:「甚至自己都可送到……」然後跟着流行曲《信心花舍》的旋律,用廣東話唱一遍。雖然他聲線不動聽,卻是傾注感情。
優子蓋上木盒,又拿出錦帕,說:「那麼錦帕的圖案……」
本真拿起自己的錦帕,說:「化蝶,像梁祝,永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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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優子寫意地坐在家中的後園草地上,拿起本真送給她的錦帕,回想起取得錦帕當夜,朋友的一席話:「先別說他的外表和條件。難得有人認真地愛我們,難道我們不應該去嘗試接受嗎?」
梅雨季節,天氣變幻莫測,忽然下起大雨,總教人狼狽不堪。優子也不例外,立刻倉皇回到室內,還仔細檢查手上的錦帕,免得沾濕染污,被那可惡的男人責罵。
「哼,呆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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