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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8-13 18:55:32| 人氣74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向陽的山坡上 | 奇萊連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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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片向陽的山坡地,即使外面颳著風、飄著雨,只要心境停佇在向陽的山坡上,就有金黃色的陽光和煦普照,微風輕揚、芒花搖曳、草香芬芳.....
九月七日星期四出發的晚上,我在路上走著,抬頭看著天空,那時候月亮還像一片淡黃色的西瓜,我邊走邊看邊在想:不是再五天就中秋了嗎,月亮怎麼來得及走到變成圓的呢?不禁擔心了起來。我的朋友大笑著說,這妳就不必為「她」操心了,後來才知道今年最圓的時間在農曆十七啊﹗
雖然出發前,媽一直叮嚀我三個颱風要來,我也不敢告訴她是去黑色奇萊,只推說是去合歡山附近爬山。山上天氣很好,沒有雲屏蔽的夜晚,風更是涼颼颼地透進睡袋口,讓人不自覺寒顫著。
離開松雪樓,隨處可見的虎杖可一點也不平凡呢,在這一季裡頭擎著一大片鮮豔的粉紅色果實,點綴著夏末秋初的原野。漫步在往黑水塘山屋的草原坡上,芒草款款輕擺,喚起三年前一同上奇萊的好友的回憶,忍不住邊走邊哼唱著電影真善美裡面的歌曲,只有偶爾一點小雨,引起我們一絲準備撤退的打算。
大約是睡眠不足再加上沉甸甸的背包,讓我頭暈目眩了好久,要不是有如茵的草原和柔美的森林陪伴,恐怕我的意志力也要舉白旗了。成功堡午餐休息後體力才恢復過來,出了森林行走於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爬,感覺路特別地漫長,直到遠遠聽到草原稜線上佳欣和秉儀的呼喚聲,才知快到避難山屋了!
夜晚的星星在雲層後面忽隱忽現,熄了營燈之後不久,有個臉尖尖的小黑影在山屋角落的食物堆上面鑽動,我和志偉幾次噤聲守候,拿著頭燈照向牠:發現是高山小黃鼠狼!(以前聽過林良恭老師演講,是靈貓科動物,與黃鼠狼親緣較遠),在燈光下牠與我們對望了好一會兒,又迅速地鑽地板出去,心情是複雜的,混合著初見的興奮、睡眠屢被打擾的氣慍,不管我們怎麼努力把山屋地板的洞堵起來,牠總是有辦法在一陣輕敲和嗚咽之後一溜煙鑽進來,大概是肚子餓壞了。
天亮之後輕裝上奇萊北峰,天地清曠,面向著龐然而巉削的北峰前進,空氣純淨得沒有一絲雲霧,深壑裡的塔次基里溪都清晰可見。將思想放空,吹著晨間的和風,聽身邊愛爬山的男生在那邊認稜線、數山頭;回到山莊,回望北峰一眼,熾烈的陽光下岩璧像穿上了金縷玉衣,閃閃發亮。不過我還是偏愛草原的溫柔,最好還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往奇萊主山的稜線像一條蜿蜒綿長的翠綠巨蟒,背起重裝一步一步邁向它的項背,行走於奇萊的主稜,大概就像是踏足巨蟒身上的細鱗吧。卡羅樓的稜線越來越近了,歐陽大哥說一定要在颱風來襲之前走過這段綿延五點五公里的高山斷崖。這一段漫長的驚險路,隊伍不再散成好幾段,七個人緊跟著前面,在雲霧中的險地裡穿行;爬過數不清的山頭,當霧短暫地散開時,我們震懾於自己走過了那麼壯觀的崖壁,緊接著又是下一個令我們驚心動魄的斷崖等在前頭。秉儀在一處碎石坡不小心滑落了好幾公尺,大家拼命地叫她穩住、為她加油打氣,志偉急忙放下重裝垂降下去拉她上來;遇到危險地形,大家都緊張地忍不住口氣重了、聲音大了,也許在那沉重的言語背後,是更重更深的擔憂吧!
過卡羅樓之後,一直找不到卡東山屋,大家都累了。歐陽大哥擔心颱風來襲,希望我們撐著點,在晚上十一點之前趕到天池保線所;那個晚上六七點開始下起小雨,因為我們走得很慢,再加上夜間很難辨認路跡,估計是來不及趕到天池山莊了,所以在稜線上選了一塊被圓柏和岩石圍繞的小凹地紮營。
侷促的空地、漆黑飄著細雨的夜、模糊的視線,一頂帳篷弄了超過一小時才搭好。七個人窩在一頂墊著大背包的雪地四人帳裡面滑來滑去,共用果凍的小小一瓶雨水,費力地吸著濾水吸管。擔心著誰在發燒、誰的心跳和呼吸過於急促。還好晚上只有些間歇的小風雨,也許颱風離我們還太遠了。三個男生大概是睡得最不舒服的;歐陽的腿整夜沒有辦法伸直,果凍懷裡抱著、腿上壓著志偉,活像一幅大猩猩與小貓咪的趣味畫面。難怪天一亮果凍就急忙鑽出帳篷,在稜線上吹著寒風幫我們「廣播」帳篷外的天氣和展望。出了帳篷果然四周的景物都很清晰,對面的霧社、屯原、昨日的卡羅樓、遠處的花蓮木瓜溪出海口,在漸次散開的雲霧後面現身。
回來之後,我有時會突然地很懷念那個迫降在稜線上,七個人牽一髮動全身的夜晚。
早上出發時大家的衣服裝備都還算是乾的,後來天氣就越來越見好轉。腰繞過奇萊裡山往奇萊南峰,舔舐著樹葉上的雨水止渴。穿過高箭竹林,亂石、碎石坡變成了綠色波浪大草原。這一片海拔最高隆起準平原,讓我很輕易地就與上個月離開大水窟池的清古道記憶聯想在一起。
天空也漸漸地轉成豔陽高照。上奇萊南峰的時候天空和草原都好亮眼,晴空中浮著羽毛狀的雲,雨燕飛來飛去裁剪著雲朵。塔羅灣溪也讓我很自然地懷念起南二段的拉庫音溪和丹大的太平溪源。我選了一處下坡路,窩在可以曬到太陽的一叢箭竹草叢,拆開辮子將陽光重新編進了髮辮裡。
天池淺淺的一小灘水,困難地斜映著池邊的草原。風吹過,草坡的影子就開始起了千百個魚鱗似的小波紋。乾涸的泥塘有著細緻的裂痕,記錄著昨夜的颱風雨真的不夠大。正當我們在泥濘上印下了自己的足跡,也驚喜地發現了五爪的大腳印,猜想著這裡應該有熊出沒吧!
天池山莊前的黃昏是美的,帶著一點颱風將至的徵兆。當同伴們捕捉著夕陽在雲朵與天空的燦爛揮灑,我卻驚喜於陽光的變化像霓紅燈,將山坡上的森林映成了不同的色調,直到全黑。
夜晚,月亮出來了,像一面清冷潔淨的明鏡,高懸在森林稜線上頭。能高主山與卡賀爾山也靜默地坐在銀色的月光下沉思。月亮的光華照在山莊前的草地上,點亮了草地上盛開的每一小朵白花苜蓿,彷彿地上也亮起點點的星光,與天空的星子交相輝映。
晨起,靜好的天光、婉轉的啁啾聲中,坐在山莊門口,為能高主和卡賀爾素描了一幅。很想再走一段睽違多年的能高越嶺道、想與帝雉相遇、想晃去界碑那邊看看、也想爬上南華山的稜線,因為我知道早晨是南華山最美的時刻。我幾次停駐在南華山的稜線上,望著稜線延伸向卡賀爾、能高主,帶著一種萬里長城的氣勢。乾淨的天空中,低低地穿梭著毛腳燕和兩種雨燕,忙碌時也不忘在我的頭頂招呼呢喃。
回程的越嶺道上,竹林劇烈地霹啪作響,起初誤以為是歐陽等不到我們,急忙前來探視,但是霹啪聲卻緩緩下了山坡,隱沒進更深的竹林裡;接近一處溪澗水源,空氣中殘餘著動物的臊味,應該是熊發現了我們,急於走避吧?
能高越嶺道在去年九二一之後,多次地震加上颱風讓地貌改變了許多,總是經過很努力地聯想,才能夠勉強記起幾年前來能高的印象;幸好前幾天沒有下大雨,雖然霧很重,走過那些崩坍得厲害的地方,都還算順利地通過。途中我的腳步兩度驚嚇了草叢中停棲的雌帝雉,拍著翅膀奔逃飛去,但對我們而言,卻是荒野相遇的驚喜。
平安下到屯原,天色暗了,雖然等待歐陽和果凍開車接泊的時間,饑餓又漫長,卻有種卸下了心理束縛的輕鬆。至少不必再擔心路況及颱風了。坐上車的那幾個小時,好像還可以讓思想短暫地在夢想世界與現實世界的邊際游離一陣子。
深夜裡車子奔馳得很快,大約是中秋節當天清晨四點回到家裡吧?下車時雨勢突然變大了,歸心似箭的我,已顧不得拉起雨衣的帽子,任憑雨點撲在臉上、飛奔在頭髮上;接近清晨四點,疾行於台北市的騎樓下感覺很詭異。我是個不習慣當夜貓子的人,曾經不知道多少次地在凌晨抵達登山口,卻未曾在這樣的深夜返抵家門。彷彿:一是一曲自然探索交響曲開演前充滿期待的靜默,一是一段荒原之旅的樂音戛然而止的秉氣凝神。生命又將擺盪回熟悉不過的生活軌道。穿身而過的不再是濕密的箭竹拂面,不再是鐵杉冷杉的樹幹與林蔭,而是向後倒退的水泥樑柱、片片玻璃櫥窗,清楚地映現著我雨夜獨行的影子。
我遲疑著該不該打通電話將媽媽吵醒,請她幫我開門?還是該走進家附近的二十四小時豆漿店,吃一頓特別早的早餐?進了家門,和媽媽聊了一會兒,終於在天矇矇亮的時候睡了。
能夠趕在中秋前回家,得感謝歐陽大哥和果凍的辛苦,撐著疲憊的體力,開車一一地送我們到家。我明白那種睡眠不足的虛弱,就像行走在風大又沒有遮敝的一線奇萊瘦稜上。
這是一次快樂豐富的旅程,謝謝你們&妳們曾經走在我身旁。
獻給我的同伴。
(2000-9-8)
















台長: 玉山薄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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