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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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齊物論〉第三段）

 

經過一大段的反復辯證，讀者大概對以生命自我為主體，去活用語言以自我呈現的道理，多少有點兒譜了罷！莊子於是總括前文，為〈齊物論〉第二段所反復辯證的道（一貫如是的生命自我）與言（一切隨緣遇合的生活表相）的關係，作了一個簡要的總結。

如果說生命自我這個主體是恆常不變、一貫如是的（不妨即稱之為「無限性」），而他隨緣遇合、當機呈現的表相是千變萬化，各有標題，如彼與是不可互換的（不妨即稱之為「有限性」，以各有其特殊的限定也）。那麼，不管是通過這一標題還是那一標題，其實所呈現的還不就是那同一主體嗎？昨天我哭，今天我笑，都是我的真情，則若哭若笑又有什麼差別？（是亦彼也，彼亦是也）當然，若不就同一主體而就主體隨緣呈現的表相而言，的確是笑歸笑，哭歸哭，彼檔案和此檔案是各有條理，互不相同的（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於是同還是不同，就各有層次，不能一概而論了！（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但這或同或異，或常或變，其實是詭譎地相即為一體，構成亦常（就主體自我言）亦變（就表相變化言）的生命整體。這時不但表相層的彼與是的差異相被取消，就連表相層（有差異）和主體層（無差異）的差異也被取消了！（「彼是莫得其偶」，即「彼」與「是」不構成對立關係而是相即關係。）這才是道之所以為道的核心要義或終極境界（「謂之道樞」，「樞」是門的軸心）。當我們終於體悟或體現到這實存的道或「生命」，我們才算找到了人生的中心立足點或價值根源（「樞始得其環中」，「環中」就是圓心）。而且秉持這根本原理，才能因應世間的千變萬化，既不與外境衝突摩擦，也不讓自我委屈迷失（以應無窮）。於是不管我在每一個當下是哭是笑，表現為此還是彼，我都是自由的，我之為我一點兒也沒有受到損傷，依然完整、圓滿、永恆、無限。此之謂即有限即無限（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這就是「莫若以明」的智慧。

在這一整大段，莊子依然運用他靈活的筆法，展示了他高妙的先分解再取消分解的辯證思維。莊子一貫地先將整體實存的道或「生命」分解為形而上的「道」與形而下的物或言，分別說明它們的位階（上與下）與特性（無限與有限）；再說它們其實相即為不可分的整體。於是與物或言對立的道又還原為涵物與言在其中的實存之道了！我們一定要熟悉莊子這種旋說旋掃的靈妙筆法，才能讀懂莊子，明白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