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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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齊物論〉第四段）

 

〈齊物論〉從第三段起，一直到第七段，每段都在變換不同的說詞，但說的全是「道」與「言」的辯證關係。真可說是變幻莫測，層出不窮，令人嘆為觀止。但卻也是〈齊物論〉中最艱深難懂的部分，需要讀者以無比的專心耐心去弄懂它。經過前面第三段的考驗，各位大概已多少嘗到一些艱難奇詭的滋味了！

現在再來看第四段也一樣，一開頭的幾句話就足以把讀者弄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歷來解莊的很多也只是略述大意，對每一字每一句的確義，就只好蒙混過關了！

尤其是第一句，要弄清楚它在說什麼，首先便得對接連出現的幾個「指」字作精確的理解。原來「指」的原意是手指，名詞。由此作第一層的引申，乃是指示（用手指指物），動詞。然後據指示義再作引申，就是「具有種種指示（或指涉）功能的語言（或概念）」，這時又是名詞了！至於第二句的幾個馬字，也可以比照理解。

我們就據以上界定來看看「以指喻指之非指」這句話：第一、三兩個「指」都是語言義，第二個「指」則是手指義，可衍申為生命義（以「手指」稱代生命，乃幾部分代全體也）。於是整句的意思就是「用語言來說明生命其實不是語言」，若連同下一句詳細點解釋，就是：你若打算用概念語言來跟別人說明生命是真實存在的生命，而不是一堆概念的組合，那是沒辦法講清楚的。不管你說解得多麼詳細、嚴謹，聽的人仍只是聽到一堆抽象的概念組合，對生命到底是什麼，仍是朦朦朧朧，不會有實感。那麼要怎樣才能讓人明白呢？就是要放棄依賴概念語言，改用「非語言」（非指）的方式，例如親身體會，目擊道存，反而能讓人親切明白生命就是生命，不是一堆抽象概念的組合呢！

當然，第一句是道理的總提，不免有點兒抽象。於是莊子就跟著舉了個馬的實例，他說：例如一匹馬罷！你如果想對一個從來沒見過馬的人描述馬是一種怎麼樣的動物，（以馬喻馬之非馬），恐怕是徒勞無功的，因為無論你怎麼說，都只是馬的近似值，而不就是馬。例如你若說馬像牛，只是沒有角而臉比較長，聽的人就會想像成一頭長臉無角牛。你若說馬像狗只是大好幾倍，而且頸上有鬃毛，聽的人就會想像成一隻長頸毛大狗……。

那怎麼辦呢？最簡單明白真切的辦法就是別說了！直接帶他去牧場親眼看看那匹活生生的馬吧！他立刻就懂了（以非馬喻馬之非馬）！當然，如果要更懂，就不能只是看，更要去和馬相處，摸摸牠、騎騎牠、餵牠、陪牠，你才能更懂得馬的性情，而這些都不是光憑書上知識就能懂的，這就叫體驗。

對一匹馬都已如此，對更豐富、複雜，更每個人都獨一無二的人的生命，就更要放下語言概念知識，改用真心去感受體會領略才能真懂了！但世人為了求方便省事，常就套用概念去認識身邊的人，卻不知這正是人間誤會的開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