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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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此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齊物論〉第三段）

 

莊子在點出人生病痛都來自誤執有限的語言概念（那曾一度成功傳達我的真情的美好話語啊！）為「道」之後，便提出一個總的解題之方：「莫若以明」。所謂「以明」，就是秉生命主體的真誠自主（明），去活用語言，亦即體察當下的存在情境，在眾多語言說法中（例如示愛的方式千千萬萬種）選擇對當前而言最恰當的一種，來傳達我心中的真情與道的意思。這時，只要己心是明覺善於感應的，原則上一定能選對語言以成功達意。相反的，如果不憑真心（以明）而迷信大腦記憶中的經驗陳迹（不以明而以智），那踢到鐵板的機率當然就大增了！

這時，那當機被選用的語言就成為點出當下整體情境的意義的關鍵要素、核心價值所在（所謂「畫龍點睛」）。當被選用的說法為「彼」（例如說我愛你），這情境就不妨直以「彼」為標籤（物無非彼），而稱為「彼檔案」（例如以「我跟她告白了」為日記的標題）。同樣，當被選用的說法為「是」（例如說我跟她嘔氣了），這情境也就該轉稱為「是檔案」（物無非是，例如以「她竟然誤會我，好氣呀」為日記的標題）。當然這兩個檔案（或兩篇日記）的檔名（或標題）是不能互換的；要用對標題，才能準確抒情（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所以說：雖然每一天都是我的生活，每一情境都是自我的真實呈現，但因為各情境的主題不同，所以同樣的喜怒哀樂是可以或領屬於此，或歸納為彼的（彼出於是，是亦因彼）。至於事實上每一個當下的生活情境該用那一種說辭來表述、那一個標籤來代表？坦白說是不斷在隨幾應變之中，而不是一成不變的（彼此方生之說也）。有時轉變之快，簡直是上一秒鐘還管用的，下一秒就不管用了（方生方死、方可方不可）；或者是上一剎那還不恰當的，下一剎那卻又變得恰當了（方死方生，方不可方可）。就像小兒女談戀愛，情緒變幻如天氣的晴時多雲偶陣雨，要刻刻都能準確知情人之心，可真不容易呀！則也只有真誠、專心，才能敏感應變，而且萬變不離其宗，依然愛心不變罷！這就是所謂以明了！

正因為世事無常，或彼或此，或是或非，都沒個定準，真像衣著的流行，女人裙子一會兒短一會兒長（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所以明白的人都不會對任何潮流有所執著（聖人不由），而只是把住心中的定盤針，知道所有流行，無非是為了要表現人的真情、人間之愛、生命之美。所以總是能秉持真情真理，出入於種種語言、事象、潮流之中，而不迷失自己。這就是所謂「照之於天」，以不變應萬變（「亦因是也」，在此「因是」是順應大化的意思）的處世之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