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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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自由的嗎？

所謂愛情不是人生必需品，其核心處的要旨就是：愛情是自由的，或說自由是愛情的前提，甚至可以說愛情是生命自由的最高表現形式。所以，如果沒有了自由，愛情就會死亡。
其實自由何止是愛情的基本屬性，它根本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屬性，所以才說「不自由，毋寧死」。當然，何謂自由？是一個很複雜且弔詭的概念，（其實「自由」根本無法成為一個有確定內涵的積極性概念，因為自由的本義就是「無所限定」，即「不能被定義」。所以「自由」頂多只能是一個無內容的消極性概念，我們只能不斷用「這不是自由」的排除法來逼顯自由。）我們在此且不詳論，而希望能在對愛情經驗的持續討論中，將自由的意思漸漸釐清——當然，這是在感覺、感受中釐清而不是在知識、思惟中釐清。
好，我們現在說回來，既然自由是人的基本屬性，所以只有自由的人才配稱為人。就此而言，當人還為衣食所困之時，其實他還只是活在動物層次（所謂「食色性也」）；只有當人已吃飽飯，才可能從生存的限制中釋放出來而獲得自由的機會或自由的可能，換言之，這時人才開始跨進人的領域。
當然，並不是一旦吃飽就必然算人（這時只是獲得做人的可能而已），而是還須要人積極地表現出自由的行動才算。換言之，腦滿腸肥地懶在那裡並非自由，因為他依然被餓了吃、吃了餓的生理循環所限定。必須在從已吃飽到下回飢餓進食之前的這個空檔，去做一些與生理需求無關而與自我實現有關的事，才算自由。原來自由的意思，更積極充分地說就是「自我實現」或「走自己的路」（「由」本就是走路的意思）。那麼如何才能走出自己的路而獲致自我實現的悅樂呢？答案唯一，就是創造。
當然，創造也有不同型態，我們不妨大別為三類：其一是藝術性創造，就是將自由的意境寄託在人為虛擬的藝術語言（如文學、繪畫、音樂….）去呈現，其成果就是藝術作品（如一首詩、一幅畫）。其二是道德性創造，就是在真實的生活中創造出存在的意義感、價值感，其成果就是愛或說人我合一之感。其三是事業性創造，就是將愛的行為客觀化，去制訂運作種種系統體制（如知識系統、社會政治體制），以有效擴展愛的能量，其成果就是種種有愛貫注其間的制度運作。
在以上三類的創造活動中，道德性創造或說愛當然是核心主體，其他兩者都是愛已發生之後的意象式保存與制度式推擴。所以，人要自證其為人，必然要在真實的生活中成功地至少愛一個人才算。而且這所謂「在真實的生活中」，意指不藉助於藝術性創造（例如將心目中的浪漫意象投射到情人身上）與事業性創造（例如靠法律的一紙婚約或道義的責任信諾來保障感情），而完全憑在眼前當下的真實生活中彼此面對面的相處，去達成心心相印、兩位一體的人我合一感。
我並不是說在情人的生活相處中完全不必用到知識溝通、道義扶持，因為這也是相愛過程中的不可避免。我的意思乃是說，必須彼此溝通摸索到愈來愈通的最後階段，情人們自然會放下對語言知識習性的依賴而愈有默契，乃至一個眼神就完全明白的剎那，道德性的創造才算完成而獲致愛的成果，而在這一剎那，是完全不能依賴知識法律道義的。換言之，在摸索溝通的過程中，情人們還不是自由的，所以須有所依賴憑藉；但到了最後階段，情人們才是漸次放下對知識道義的依賴而體驗到完全的自由。
所以我們才說：愛情是生命自由的最高表現形式。